碑石

    悠远的钟磬之音传来,所有聆声之人都跟着心神一凛。

    那古朴厚重的当啷之声,不仅敲开了一场宛若梦境的画卷,也像是要敲开所有人心底尘封的枷锁。

    手握着星尘碎片的少女在混沌中,似是与宇宙深处忽然睁开的一双眼睛对视了。

    那一眼恍如隔绝了千万年之久!

    少女瞬间便随着那一眼,穿梭进了亿万光年外的一场浩瀚史诗里!

    天边一颗星子遥遥划破黑夜,在沉闷低频的敲击乐声中,荒原上身着原始兽皮麻衣的人群里,有人抬首遥遥望向头顶的辽阔星河。

    宽厚浑重的乐声渐起,跟着旋律变速拉伸的远景画面里壮丽山河的磅礴景象纷沓而来,带着众人快速领略了一番新世界的风采。

    当镜头再次聚焦池季夏饰演的少女时,她一脸迷蒙,犹如一道幻影般跟随着人类的队伍,无人能看得见她。

    她身在人群里,又处处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参与其间的旁观者……

    而真正的旁观者,此刻正以上帝视角观摩着这一场舞台的演出。

    管弦乐声舒缓加入,人们在土地上开始描画着奇怪的图腾,随着一笔刻下,同时日月焕新颜,山河起伏连绵,变化不止……

    乐声明亮,旋律一阵阵的渐强,少女随着音乐的节奏,游走在周围不断变化的场景之中,星移物换,地覆天翻,她真的只是在见证一场历史演变的旁观者。

    少女看到沧海桑田,高山大川移迁改流,看到草木枯荣,大地荒原渐成沃野!

    也看到最原始的人们刻画的不知名的图腾已经成了龟甲上颇具线条的符画。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触摸一下,却随即便见,大地之上,岩石之间皆是符画在流动。

    它们随着乐声一起流淌,像是有生命一般……

    符画流过干戈相搏的战场,记录着人类从原始之时便一直不断的征伐交锋;

    流过百姓流离漂泊的居所,镌刻下生命在任何环境下都顽强又坚毅的模样;

    流过王都高垣巍峨的宫殿,见证了野望和欲念匍匐下的政权更迭王朝兴替;

    流过九州动荡后又熙攘喧闹的街市……

    龟甲上的符画流转至青铜、石块……最后逐渐由简牍取代,一串串的复杂符画逐渐变得有序规矩起来。

    少女看着那由最初的不知名图腾渐渐演变而来的规整符文,神色间颇有些动容。

    伴随着管弦乐的激昂,和密集敲打的鼓点,让人觉察到这似乎是一个兴盛的时代。

    简牍布帛开始广为流传发扬,有人开始聚集起来吟吟诵念,他们脸上洋溢着与从前的麻木茫然不一样的神采和锋芒。

    然而,烽火狼烟不断,简牍同脆弱的人命草芥一样流离散落,毁于战火,唯有符文依旧在虚空中流动……

    同先前的甲骨一样,也有人在不断的抢救守护者它们,但终究人力微贱,不及金戈强横。

    只是这一次,却有更多的人站了出来,他们以血肉之躯抵挡在锋刃前,悍然无畏。

    人声的合奏在此时,于乐器交响之音中鸣声而起,山河色变,海内同声。

    一批批的简牍终是被抢救于战火下,一声声铿锵而激昂的旋律也随着简牍符文一道颠簸流转,直至演化递嬗。

    一本本纸张书页的抄录传递,掀开了新的文明篇章。

    从前的符文变成了更加规律有序的文字,它们被书于纸张、布帛……刻琢于木牍、石碑……

    文字的流动之下是思想的绵延共生,是人类文明的脉络传承。

    乐声是流动的音符,但这些流动的字符才是一场场纷飞战火,一次次流离失所,一代代王朝压迫都阻隔不断的大音希声!

    画面轮转中,随着文字演变进化的,还有人类生活和生产的巨大变革……

    但随着王权的不断更替和生命的一场场凋零,除了划过长空而来,一直旁观着一切的天外少女外,无人能知晓这些。

    只有流动的字符,它们默默流淌在文明的脉络中,悄然见证且铭记了每一段历史。

    人类从原始到开化,生产从落后到规模,生活从贫瘠到富裕,思想从封建到开明……

    每一朝盛世强国的建立,都是一代人开疆拓土,数代人蕴养文脉,思想是文明发展和进步的阶梯。

    而传承自始至终都是文明跳动的脉搏,是每个鲜活生命感知生活本身的源动力!

    最后,少女站在了颇具科技文明的人类社会中,看着一块镌刻着历史文字的巨大石碑,她忽然联想到了手上捡到的那块已经焦黑斑驳的陨石块。

    “原来这是一块镌刻着文明的碑石碎片!”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骤然间,眼前巨大的碑石轰然碎裂。

    天地变色,似是梦境终要醒来了一般。

    世界崩坍中,少女伸手企图去抢救,去挽留,却皆是虚妄的挥空。

    直到少女看见所有的过往、历史、王朝、文字等都通通流转至一个方向,明柒的身影从一片废墟中逐渐凝聚清晰,她踩在虚空的碎片上,像是所有文明的缩影。

    但她也只在这一刻具象清晰而已。

    因为少女神色惊惶地发现,明柒的身影在凝聚成形的瞬间也突然开始出现裂纹,那是要碎裂消亡的征兆。

    明柒的手从虚空中伸来,微笑的看着眼前少女,似是要触摸她,少女亦伸出手,两人隔着虚空缓缓合掌,在触摸到了彼此的一瞬间,除了池季夏饰演的少女身影还依然清晰外,所有画面都恍然定格逐渐虚化……

    最后所有画面褪去,少女站在她熟悉的星球,熟悉的地方,手中正触摸着一块刚刚捡到的面目全非的天外飞石。

    然而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表情难以言说的悲怆。

    高潮之后的乐声也随着舞台画面的朦胧而进入尾声,这时候许多人和舞台上的少女一样,都还处在朦朦胧胧中。

    他们也同样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是一场浩如史诗般的梦境,日升日落间便是一个个王朝的兴盛更迭,沧海桑田里也是文明步履蹒跚的演化传承。

    明柒以文明的传承为序,构建了在蓝星漫长历史中生命一代代延续的传承之音。

    她亲自入戏,推动着画面的交替,演绎了最后象征着文明的缩影,并随之一起被湮灭……

    当梦境醒来后,手握文明碎片的少女,再寻不见那史诗般震撼的梦境所留下的丝毫痕迹,只能透过手上斑驳的宇宙尘埃窥见曾经兴盛文明的半隅风采。

    她的表情怅然寥落,随着乐声的渐弱收音,池季夏完成她最后的一段演绎。

    所有的观众们胸中亦是涌动着难言的失落和黯然。

    【我该如何找寻你,在这无垠尘埃里……

    不必寻,我已流淌在你的生命!】

    随着画面最后定格在一段字幕中,池季夏和一直隐在画面之后的明柒一起走到了台前同所有观众谢幕。

    冥冥之中,明柒在谢幕时,脑海中忽然又萌生了一段絮语,似是对定格画面上那段文字的补充。

    “你来过,我便在”

    明柒回头看了一眼舞台上全息定格的画面,她不知道这是自己在演绎完这段剧目之后产生的灵感补充,还是冥冥中,真的有文明的声音在回应自己……

    她站在舞台上有一瞬间的怔愣,直至现场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后,才恍然回神。

    明柒看着现场一张张属于星际文明之下拥有各色面容的民众,看着他们为自己的创作动容,激动,欢呼,便也就释怀了。

    遥想着星际文明伊始,他们的先祖也是古蓝星留存的人类火种呢!

    所以血脉流淌之下,哪怕先祖已逝,哪怕文明覆灭,但他们的血脉基因中依旧有先人生命的影子吧!

    我还在,生命还在延续,那总有一天那些失落的文明脉络会再次于我们的血脉中苏醒过来!

    现场的反应都如此激烈,何况守在直播间前面的观众。

    疯狂涌进直播间的弹幕就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

    【我哭了!身体本能的反应!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难以言说!】

    【明柒的音乐和创作为什么总是这么震撼,又让人不知道怎么表达?】

    【除了啊啊啊啊啊啊疯狂尖叫外,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的感受了!】

    【自诩是个文化人呢,关键时候什么词都说不出来,言语表达不出我胸中浩荡的情绪!】

    【我是b类啊,我感情本来就淡泊,可是我感受到了呢,我真的感受到了呢,虽然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

    弹幕一条条的在直播间刷过去,主持人在与明柒和池季夏简单的寒暄了两句演绎的感受之后,便将话语权交给了四位评审。

    安提尔和蒂娜一如既往的给予了好评,尤其是蒂娜,一直叫嚣着满分都不够,明柒甚至都看到节目组的人出动去安抚了她的情绪,她才勉强克制住没有冲上台来,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真的为明柒的建模感到疯狂!

    演员程远和歌手利瓦则是给了一个不高不低相当中等的成绩,而且他们破天荒的评语很少,只围绕着舞台的画面转场衔接,整体效果呈现,以及对音乐上一些不同层面的理解简单说了两句就直接给出了“音动值”打分。

    从第一期的时候,明柒就敏锐感知到似乎有些被针对,但她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因为不同的文化冲突产生的审美不同。

    直到此刻,看到他们默契相似的评分结果,明柒觉得自己可以确定了,他们两人对自己确实是有些针对的。

    不是她自恋,觉得自己就一定要最好,只是以她对星际文娱作品的了解和对比,觉得自己就算因为小众,不够最好,也起码是中上的程度,不至于被压在极限上打分。

    是的,压在极限!

    程远和利瓦的打分都是压在明柒自我评估的底线上的,再低她就会觉得不理解的那种!而他们两人能精准找到那个压线的度,就说明他们的审美并没有超出明柒的理解范围,并不是那种格格不入不能相容的审美。

    那么大概率就只能说是故意为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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