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村子里有两条死亡规律？”

    “第一条规律是显而易见的祭品，但其实，这祭品有两种。”余柯西语调平稳，但语速极快地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洗澡的时候有被人窥视的感觉？”

    二人点点头。

    “落和与杨和江都看到了那双眼睛，但一个觉得是男人，另一个觉得是女人。其实根本不用纠结到底是男是女，因为村民本来就供奉着两个邪神，一女一男。男邪神的祭品是村长选中的周落和，而女邪神则是通过灵堂上香的方式锁定了杨和江。他们两个都是天神祭的祭品。”

    “村民献祭他们，以保证村子的隐蔽性和繁荣昌盛。所谓的‘桃花源’不过是建立在无辜之人的血肉与性命之上的。”

    “我明白了，”魏小雅只觉得思绪一下子清晰起来，“所以袁村长看到杨和江的尸体时会说了一句‘已经开始了’，他说的是献祭已经开始了！”

    “不错，女邪神已经选定祭品，并且在真正的天神祭之前吃掉了他。男邪神则是把周落和留到了今天，准备在庙里享用。”

    陈沁黎心头发凉，“那第二条死亡规律是什么？”

    “你们顺着逻辑往下思考。”余柯西说，“随着百年的生育繁衍，这个村落的人数规模会不断壮大。但土地和资源总归是有限的，当村落人数达到一定上限，多出来的那部分人对这一方土地来说就是负担。”

    他抽出那份村庄清理计划，“啪”地一声甩在桌面上。

    “要解决资源不足的问题，只能内部自相残杀。”

    这份村庄清理计划乍一看是在关注整个村子的修建，但内容却大相径庭。与其说这是计划文件，不如说是一份全村人签了名的协议书。

    “为了幸福村的可持续发展，全村人均需要遵循以下规则。”魏小雅念道，“一，按照值班表顺序，值班家户需要在每年8月之前将一女一男两个祭品领回村子献给天神，没有领回祭品的值班家户自行成为天神祭品；二，为防止出现人口过剩、土地资源短缺的不良现象，请各家各户之间自行竞争，可采取任何方法获得对方土地及住宅，村长家除外；三，若被掠夺方回来施展报复行为，请掠夺方自行解决。”

    魏小雅继续往下看，“协议签署日期为……1905年2月18日！那距离现在不就是快一百二十年了吗？”

    余柯西说：“是啊，过了这么多年，这群村民也许已经不是人类了，值班表到了第三轮，这其中一定经历了数不清的内斗和暗算。陶雪莹不敢吃别人送的水果，就是怕被人下毒，这样陶家土地和住宅就归别人所有了。她之所以会害怕那只绣花鞋，正是因为怕被报复。”

    “明家三口的尸体特征和车祸根本对不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对，明家人应该是被明大、明二这两个人勒死的，车祸这样漏洞百出的死因都没有人来查，说明村民都是知情的。”

    陈沁黎不解，“这个协议上，为什么要把村长排除在外呢？”

    “村长掌握权力，如果村长的家也在竞争范围之内，那就是赤裸裸的众矢之的，每个人都想先杀害村长夺权，村子没有办法保持安宁，因此要确保村长的绝对安全。”余柯西翻了翻村长的事务本，“除此之外，村长为了维护自己的安全，也会主动为各家各户提供杀人手法，甚至鼓励、帮助他们进行竞争。”

    他把本子摊开，上面赫然是他为各家各户提供的杀人手法。袁村长甚至还做了批注和建议，告诉村民如何能让人死得更彻底。

    魏小雅只觉得脚底泛上一股凉意，“这太可怕了，袁村长表面那么和蔼，私底下却像个杀人魔！”

    “如果这些老不死的东西抄家伙团结起来，我们根本打不过他们吧。”陈沁黎提议，“既然他们会自相残杀，那我们拉拢一些弱势群体不好吗？我在来的路上看见好几个可怜人，我们要不要去找他们帮忙，顺便把他们救出这个村子！”

    余柯西摇摇头，“你想多了，这些村民宁可内斗被杀，也不愿意放弃每日吃喝玩乐却能唾手可得的累累硕果，离开这里当个辛苦的普通人。况且，只要足够小心，被杀死的不一定就是自己，这个风险是值得冒的。”

    他掏出在中巴上捡到的幸福村地图，牛皮纸地图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众人更加确定，让他们来幸福村本就是一场阴谋。

    之前的被同样骗进来的人找不到出去的方法，要么被献祭，要么被村民杀死，尸体在山附近发现，于是被判定为大学生穷游失足坠落而亡的意外事件。

    “而当我们这些外乡人威胁到村子、试图动他们的专属蛋糕时，不管平时内斗多严重，他们也会像火海中的蚂蚁一样紧紧黏成一团，来捍卫自己那染血的利益。”

    陈沁黎急切地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们怎么才能从这个村子里逃出去？”

    “我们随时都可以往外逃，但眼下不是最好时机。”余柯西望向神庙的方向，“要等到周落和行动，那时候才是最容易逃脱的时刻。”

    ^

    呼吸愈发艰难，周落和从【背包】里拿出锋利的军刀，用尽浑身力气狠狠刺进脖子前的那只胳膊，鲜血登时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毕竟还是人体肉身，“陶雪莹”似恨似毒地哀嚎一声，吃痛地缩回了手。

    那声音根本不是女人能发出的，反而像野兽的嚎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雨声，让人汗毛倒竖。

    周落和快速与她拉开距离，紧握着刀子，刀尖对着痛苦捂着手臂的“陶雪莹”，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陶雪莹”早已没了之前热情温和的人样子，此时面色发青，唇色煞白，眼球是一片混沌的白色，左右各留下两个黑点，恶狠狠地盯着她。

    就是这双眼睛，她不会认错！

    塑料布上的悄然偷窥，在云层里的恶意注视，都是这所神庙里供奉百年的男邪神。

    雨越下越大，斜斜地洒落进神庙里，伴随着强劲有力的风，扑灭了近一半火烛。

    神庙内登时暗沉了不少，邪神此时猛地向她扑来，举手投足之间带动的阴风比之前更加凶狠遒劲。

    不能被他捉住，否则下场就是死！

    周落和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一个矮身躲过，在地上翻滚一圈，挂在腰间的镇魂古铃响了起来。

    清脆的铜铃声宛如一道利剑，在雷声和咆哮声中开辟出一丝令人喘息的空间。

    听到这铃声，邪神的动作略显迟疑，似乎颇为忌惮这铜铃，但出于对祭品和食欲的渴望，几秒停顿后还是重新扑了上来。

    周落和想起来那个穿绣花鞋的老婆婆，她给的镇魂古铃似乎有些用处，但看上去不能完全抑制邪神的行为。

    她再次躲过，恰好闪到了那两排火烛处。

    除了镇魂古铃，她记得那老婆婆还给她留了一张纸条。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周落和意识到，每当火烛熄灭，神庙里的阴冷气息就越发浓重，邪神的阴气就更重。难道邪神怕火，这句话的意思是让她用火自救？

    她一边摇铃，一边把被吹灭的蜡烛重新点上。随着火烛一根根燃起，她明显感觉神庙里的阴沉森然的气息开始变弱，邪神口中的咆哮声也变小了。

    有用！

    可还没等周落和高兴一会儿，邪神的阴风掠过，好不容易点燃的火烛竟然又轻而易举地熄灭了几根。

    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她需要把火烧得更大，大到它无可奈何。

    邪神又向她冲了过来，周落和向后一倒，手中撑到了一个软弹的皮面。人皮鼓因她的触碰而嚎叫起来，尖锐得简直要戳破她的耳膜。

    她突然心头一动，既然由人皮制成，那这鼓面里应该有人类油脂。

    周落和端起几根火烛，向着鼓面有三颗痣的人皮鼓冲了过去，这是杨和江的人皮，应该是最新制成的，油脂最为丰富。

    连着心中对无辜人命的怒火，周落和把火烛扔了上去，一把燎燃了人皮鼓！

    紧接着，她听到了火中传来熟悉的、属于杨和江的声音。他痛苦又愤怒地咆哮着，恨极了把他血肉骨头挖空吃掉的女邪神，恨极了把他缝制成人皮鼓的袁村长，恨极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村子。

    周落和似乎看到了他在火中挣扎的魂魄，内心五味杂陈。

    人皮鼓连着人皮鼓，火势在人类油脂的助力下烧得很旺。周落和如法炮制地点燃了其余的人皮鼓，不一会儿，半个神庙都烧了起来。

    周落和听到了不同的声音，有女有男，有年轻人，也有老年人，无一例外都是被骗进村子的亡者。他们悲愤地哭喊，将大火烧得更烈，神庙里的木柱开始从底部燃烧，向上蔓延到庙顶，渐渐的，整个神庙都沦陷在仇恨的火海中。

    邪神不敢靠近，被逼出了陶雪莹的身体，逃回了神像里面。陶雪莹软软地昏倒在地，倒在一片哀痛而愤怒的烈火中，失去了意识。

    结束了吗？

    望着熊熊大火，周落和松了一口气。她已经退到庙口，再不走，火势就要蔓延到她这里了。

    她将手中的火烛奋力砸向邪神的雕像上，蜡烛砸了过去，掉在地上。可周落和清楚地看见，蜡烛砸到的地方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她瞪大眼睛。蜡烛把石像砸开了？开什么玩笑！

    但随后，周落和发现，不止是这里，两个邪神雕像全身各处都陆陆续续出现了裂痕，石块纷纷脱落，露出石像里两个怪异骇人的活物。

    它们拥有人类的特征，但绝对称不上是人，身形软瘫如泥，却十分灵活，此时睁开那双混沌贪婪的眼睛，俯身而下，迅速向周落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