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汐在卧室选画的时候，宋榆也没闲着，一直在厨房忙碌。
这几天，他就彻底把做饭的工作接过来了，半点不让何汐经手。
等到傍晚时分，饭菜的香味开始慢慢飘出来，平添一些温馨。
宋榆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便微微垂下眼眸，手里的动作也明显变得笨拙许多，手摸索了一会儿，才顺利把菜放在桌上。
他现在演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寻常人看了都不会有半点怀疑，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被骗了。
“汐汐，你的画选好了吗？先吃饭吧，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黄豆猪脚。”
何汐站在门口，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饭菜，胸口像破了个大洞，声音轻飘飘的，落不着根。
“宋榆，你看不见，做的菜还这么好吃啊。”
宋榆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
“刚开始确实不适应，等适应之后就……”
他一边说着转过身来，一看到何汐手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连伪装都忘了，惊恐和慌乱迅速爬上他的眼睛。
何汐手里拿着那幅画，因为太过用力，发白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怒火不断沸腾着，将她的理智燃烧殆尽。
“宋榆，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何汐一把将画砸在地上，声音歇斯底里。
宋榆彻底慌了。
他着急地要去拉何汐，可刚伸出手，何汐就迅速后退了一步，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像一把锋利淬血的冰刀，一下直插进他的心里，冷得让人发颤。
宋榆恨不得此时自己的眼睛没有痊愈，这样便看不到她眼中的冰冷和决绝，心就不会疼得这样厉害了。
“汐汐……”
喉咙发出的声音沙哑干涩，偷着慌乱。
何汐攥紧拳，指尖刺入掌心，怒到极致看起来竟比宋榆更加冷静，若不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会让人以为她对这件事太过冷漠。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还是说你一直都能看到？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吗？设下这么大的局，就是为了把我骗过来？”
想到这个可能，她眼中露出惊恐。
“宋榆，这段时间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到底是用什么眼光在看我？”
“我没有骗你！”
宋榆连忙抓住她的手，不顾何汐的反对紧紧抓在手里。“汐汐，我没有骗你。刚开始我确实因为车祸看不见了，也没想过要用这个对你做什么，你的到来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惊喜！”
“我是上次去医院复查的时候，才发现眼睛能看见的。我知道，如果我痊愈了，一切的平衡都会打破，你肯定会选择离开。”
他本来是不向瞒何汐的，可是那天在医院，时隔五年，他终于又看到了何汐，压在心里的喜欢像是泉眼一样喷涌出来。
她那样关切地看着自己，没有逃避和厌恶，就好像他们一直相爱，几乎在一瞬间，想把她留下的心思胜过了一切。
五年前他轻易放手，亲手把何汐从自己身边推开。
这次，他不想再放手了。
于是宋榆和往常一样半垂下眼眸，手死死掐进肉里，撒下了弥天大谎。
何汐咬紧牙。
宋榆说的没错，如果当时他表明自己已经痊愈，她肯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时她根本不知道该只能面对宋榆，所以在知道宋榆还是看不见时，她失望的同时，心里还有一些庆幸。
“你觉得你可以一直瞒下去吗？”
宋榆心脏撕裂的疼。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可以，我宁愿我的眼睛没有康复。”
听见这话，何汐无名火四起。
“宋榆！你简直无药可救！”
她气冲冲地收拾东西要离开。
宋榆的模样更加慌乱，先是怕何汐不要他了一样。
“汐汐，你要去哪儿？”
何汐脚步很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说过了，不要再骗我。”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门被嘭一声关上，震得整个空间嗡嗡作响。
空气中还飘散着饭菜的香气，进行绘制的油画躺在地上，画框四分五裂。宋榆浑身的力气像是随着宋榆的离开一起被抽走了，耸拉着肩膀，几乎站立不稳。
他一直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只有垂下的眼眸中晦暗一片。
何汐感觉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像个笑话。
从发现宋榆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再到他的装瞎，这些她根本想不到会发生在宋榆身上的事，他竟然运用得得心应手。
一个失明的人，怎么可能天天准时到公司接她？
一个失明的人，只能可能把家里打扫得那么干净，每天准备四菜一汤？
这么多破绽，她竟然没发现。
如果不是她无意间发现那幅画，宋榆会瞒她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
还是等到他厌倦那天？
一想到这段时间他在自己面前演戏，何汐简直气得发抖，正怒火冲天，手机突然响起。
是宋榆打来的。
何汐一看见他的名字，脸色一沉，直接挂断。
但宋榆却不肯罢休，连续打来好几个电话，何汐都没有接听，他又开始发信息。
【汐汐，这段时间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是担心你发现之后离开，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我只有这一件事骗了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不求你现在就原谅我，只希望你不要不理我。】
【汐汐，对不起。】
……
何汐看着手机上接二连三跳出的消息，又气又怒。
眼睛果然是恢复了啊，发消息的速度这么快。
手机还在不断跳出的新消息，提示音响个不停，何汐听得烦了，直接点开宋榆的头像，把他拉黑了。
复合了又怎么样？
大不了再分一次。
以宋榆的性格，打两天电话，没消息之后，应该就会放弃了。
就和五年前一样。
何汐这么打算着，可没想到第二天，她正在露台纳凉，陈姨匆匆走进来，又惊又疑。
“汐汐，外面有个人来找你。”
何汐头也不抬。
“谁啊？”
“他说……他叫宋榆，是你的男朋友。”
午后稀薄的风突然停了，热浪瞬间扑上来，将何汐烘得燥热，心头涌起一阵烦躁，脸色迅速往下沉。
“他来干什么？”
陈姨也是一脸不解。
在何家工作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听说何汐有男朋友，之前因为何汐带了几件男生的衣服回来，她还差点误会了。
陈姨摇了摇头。
“汐汐，要开门让他进来吗？”
何汐皱起眉，还没说话，何城光火急火燎地从楼上走下来，把楼梯踩得咚咚作响。
“不开！”
他还记着五年前宋榆辜负了何汐，一听见他的名字，顿时炸了，火冒三丈地拦住何汐。
“我正打算找他算账呢，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来！汐汐，你别出去，让我来！”
说完，怒气冲冲地朝外面走去。
何汐本来就没打算出去，扒拉着手机坐在露台上没动，但手指飞快，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陈姨好奇地看着她的模样。
“汐汐，那个宋榆是你的男朋友吗？”
何汐更加烦躁，手机屏幕都快被她刷出火花来。
“已经不是了。”
已经不是了？
这么说，之前是？
陈姨睁大眼睛，仔细想了想，也快步跟了出去。
五年前，何城光就和宋榆见过几次，只不过当时并不知道何汐和他在一起，只以为他们只是邻居朋友，直到后来何汐情绪崩溃，他才知道真相。
当时何城光护女心切，早就想去找他算账，却几次都被何汐拦了下来，一口气在心里憋了五年，一直顺不过去。
现在宋榆自己找上门来，他只能可能放过？
刚出来看见站在外面的宋榆，一股怒火上头，上次一脚把门踹开。
“你来这干什么！”
接近年底，这两天气温反而热起来，宋榆一直站在门外，午后没风，何家门口没有栽树，不见树荫，被太阳烘烤出热浪。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脸色稍微有些苍白，耸拉着肩，整个人跟被烤干了水似的，蔫蔫的，不似以前看见时那样神采飞扬。
“何叔叔，汐汐在吗？”
“谁是你叔叔？”
何城光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见宋榆一直往家里张望，表情急切。
“不对，你的眼睛好了？”
之前知道何汐开始和宋榆接触之后，他就让人调查过，知道他因为车祸看不见了，可现在看他的样子，好像能看见。
宋榆眸色一暗，低声道：“嗯，最近……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你还来找汐汐干嘛？”何城光瞪着他，“以前你怎么对她的？现在又想缠着她不放？给我滚！”
“何叔叔，五年前是我的错，我想见一见汐汐，可以吗？”
“做梦！”
说起五年前的事，何城光就气不打一处来，不吐不快。
“你知道汐汐当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那时候刚五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她每天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虽然她不当着我的面哭，但她的眼睛每天都是肿的！”
这些事宋榆以前从不知道，此时听何城光提起，光是想想便觉得心疼，一句不敢反驳，低着头乖乖挨骂。
何城光越说越气，指着他的鼻子怒骂：“她当时还想着去找你，结果你是怎么对她的？我想尽办法，最后只能让她转学，离开那个伤心之地。但没想到，她还是走不出来……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当初就应该狠狠打你一顿！”
“你还是人吗？”
宋榆被太阳炙烤着，额头的汗水滚落，将衣襟浸湿一片，声音苦涩。
“对不起，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
何城光早年创业的时候，从底层摸爬滚打，一步步走上来，不像商场上的其他商人斯文礼貌，向来心直口快，说话夹枪带棍，骂起人来句句脏字不离口，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可没想到，今天他骂了这么长时间，宋榆就跟没反应似的，站在那里任骂任怨，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
何城光气喘吁吁，指着宋榆。
“我这样骂你，你还不走？”
宋榆扯着嘴角，声音发涩。“当年本来就是我不对，您骂我是应该的。”
五年前，他只会站在原地，不敢主动，不敢求证，甚至连告白都是何汐先开口。
他已经把何汐弄丢过一次，这次他不会再止步不前，不会再放手了。
何城光瞪大眼睛。
“好！这可是你自己找的！当时汐汐刚转学一个月，你知道她是怎么过的吗？”
……
何汐一直坐在露台没动，看了一会儿手机，又拿出杂志哗啦哗啦翻看，却一个字没看进去，反而听见外面传来何城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只不过听了半天，也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何城光才终于回来，快步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水开始喝。
何汐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累极的样子。
“爸，他走了吗？”
何城光一口气灌了半杯水，摆摆手。“还没呢，只能骂都不肯走。你待在这儿，千万别出去，我还没骂玩，现在刚骂到七月，后面还有三个月呢！”
他骂得口干舌燥，有点累，所以进来喝杯水回去再继续骂。
何汐抿抿嘴，想说的话在唇齿间转了一圈，最后道：“我困了，回去睡觉。”
何城光摆了摆手。
“去吧，宋榆的事你不用管，我肯定把他骂到以后再也不敢来烦你！”
说完，卷卷袖子又要重新杀回战场。
何汐心烦意乱，回到房间准备睡一觉，可是等进去之后才发现，她卧室的窗户正对着门外，何城光和宋榆说话的声音刚好能传上来，听得清清楚楚。
何城光喝完水之后中气十足，战斗力爆表。
“宋榆，你可不是个东西，五年前伤了何汐一次，现在又伤她一次，还有来敢来找她？”
“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死在这儿，汐汐也不会见你！”
“她早就把你忘了！心里也不会有你的存在！”
听见这句，一直的宋榆终于克制不住，期期艾艾地反驳：“汐汐是喜欢我的。”
“你做梦吧！”
刚才无论何城光说什么，宋榆都点头承认，但只有这句，他却不认。
“不是，她是喜欢我的。”
声音很小，语气却格外坚定，不知是在和何城光说，还是在说服自己。
何城光翻了个白眼。
“汐汐早就忘记你了，现在对你只有恨！”
“不是的……”
“这可是汐汐亲口和我说的。”
……
何汐听着两人的说话声，心里更加烦躁，气得拿起桌上的水朝楼下泼了下去。
“滚！”
然后嘭一声关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