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何汐都没有再去找宋榆，像是斗输了的小兵，夹着尾巴恨不得逃去另一个星球。

    期间宋榆打来几次电话，她都没有接，倒是郑添翼又来公司，旁敲侧击看她有没有生气。

    “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宋榆现在可惨了，没人照顾他还是轻的，每天失魂落魄，痛不欲生，差点受伤了。”

    何汐冷笑。

    这招他之前已经用过一次了，人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郑添翼说了半天，发现一点用也没有，最后只能自己走了。

    把他赶跑之后，何汐拿出手机看了看，宋榆今天又给她打了几个电话。

    她把通话记录往上翻了翻，气笑了。

    昨天还打了五个，今天只有三个。

    “这叫失魂落魄？这叫痛不欲生？”

    何汐愤愤地关上手机，又把宋榆拉出来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没过两天，何汐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下车，突然看见校友群里有人发了一条链接，是一段宋榆的采访视频。

    上次汤远丘发的帖子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作为学校宣传多年的天之骄子，在得知他遭遇的痛苦之后，老师马上联系他做了一个专访，意在澄清，也是希望学生能以他为榜样，有克服困难的勇气。

    画面中，宋榆穿着简单的米色休闲装坐在阳光里，阳光在他眼里留下琥珀般的颜色，仿佛一块上好的温玉。

    “车祸之后，我确实经历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光。对于绘画来说，失明是致命的。”

    “刚开始我觉得，就算看不见，我也一样能完成绘画。但当我再一次拿起画笔的时候，画出来的画……”

    他说到这里，声音停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笑着道：“很辣眼睛。”

    正在看视频的何汐：……

    “我学习了十多年的颜色分辨和绘画技巧，在那一刻全部化为乌有，这让我一度认为，我永远也不可能再拿起画笔。”

    老师的声音传来：“后来呢？你放弃绘画了吗？”

    “没有。”

    宋榆垂下的琥珀色眼眸里漾起温柔的涟漪。

    “因为有人和我说，她愿意当我的眼睛。”

    这是何汐曾经告诉他的。

    那天，宋榆兴冲冲地画画给她看，自信拿笔，可是画出来的画一幅比一幅难看，让人一言难尽。

    再又一次把宋榆的自信之作驳回之后，何汐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和失望。

    学了十几年绘画的天才画师，却因为一次意外毁于一旦，就算宋榆一直表现出并不在意的样子，但何汐知道。

    宋榆高中的时候成绩优异，是出了名的学霸，就算不考艺术生也能进入最高的大学。

    若非对绘画实在热爱，他最后不会选择考艺术。

    高中的时候，何汐跟着他补习，经常能看到宋榆一边完成复习任务，一边挤出时间画画。

    所以当宋榆即将放下画笔的时候，何汐的手比脑子快，迅速拦住了他。

    “你要是想画画，我以后可以帮你看颜色。”

    当时宋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了，那之后连续好几天，宋榆似乎心情一直很好，有事没事就让她帮忙看颜色。

    现在想想，那时候宋榆应该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此时听着宋榆的采访，何汐撇撇嘴。

    “我可没有说过这种话……”

    这段采访视频一共十分钟，大多数时候，宋榆都在回忆当初在学校时的趣事。

    老师：“最让你印象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宋榆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高三年级距离高二年级的教室相隔很远，课间十分钟，来回一圈，要走得很快才不至于迟到。如果期间要去买零食，就得跑才行了。”

    老师有些疑惑，何汐却知道。

    她念高二的时候，早读时间提前了，来不及吃早餐就得去学校。

    本来计划课间的时候去买面包，可是高三教室距离小卖部太远了，她懒得走动，就干脆饿着肚子。

    后来宋榆知道之后，就经常在课间休息时间去买小卖部帮她卖早餐。

    她坐在窗边，经常看到少年从操场另一边迎着风跑过来，来到窗前，把刚买的早餐越过窗户递进来。

    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摸摸何汐的头，或者匆匆留下一句：

    “好好上课，肚子饿了和我说。”

    然后又匆匆离开。

    夏天额头渗出的细细汗珠，冬天嘴边呼出的白雾，每一个画面都像刻在何汐脑海中一样，这段采访像是打开了那段记忆的开关，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采访的最后，宋榆温声说了最后一句：“在学校那两年是我最难忘的日子，那段时间的事和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视频播放结束，又回到了第一帧，何汐却一直没有动作。

    虽然宋榆没有点名那两年是哪两年，但她却隐隐觉得，宋榆指的是高二和高三。

    那两年，是何汐转学过去的两年。

    这个视频更像是在向她示好。

    意识到这点，何汐心里一阵烦躁，揣着手机匆匆回家。

    何城光正敞着肚子坐在客厅休息，见何汐进来，咦了一声。

    “这几天不往外跑了？”

    何汐从小性子就倔，后来被何城光捧在手心里样了几年，更是把她的性子惯得不行，要是以往听见这话，她肯定会怼回来，今天却一声不吭。

    何城光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直接从沙发上弹出来。

    “怎么了？谁惹你了？”

    他仔细看了看何汐，思绪一转，马上抓住重点。

    “宋榆欺负你了？”

    也只有那个人能让她吃瘪成这样了。

    果然这句话刚说完，何汐脚步一顿，气呼呼道：“和他没关系！”

    得到这个回答，何城光更加肯定心里的想法，起身就要往外走，浓眉倒竖，怒气冲冲道：“这小子竟然还敢欺负你！反了天了！”

    可还没出门，就被何汐拦住了。

    “爸，你去找他干什么？都说了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放屁！你哪次受委屈和他没关系？五年前我就想收拾他了，现在去也不迟！”

    说着要往外走，甩了一下，竟然没能成功把何汐甩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宝贝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总在宋榆这件事上犯糊涂。

    何汐想要辩解，憋了半天，最后丢出一句：“总之，这件事你不用管。”

    然后迅速跑上了楼。

    她和宋榆之间的事，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算不明，在一起的甜蜜和扶持是真，分手后痛不欲生的苦是真。

    在重新遇到宋榆之前，何汐恨了他五年，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记忆中的痛苦和甜蜜缠绕纠葛，根本剥离不开，她分不清是爱是恨了。

    剪不断，理还乱。

    何汐把脸埋在被子里，感觉眼睛热烘烘的，像是有水汽要渗出来，又被她咬牙忍了回去。

    记忆中，她哭的次数很少，大多数不是在宋榆身边，就是和他有关。

    这让她怎么能放下？

    正纠结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收到一条新消息。

    陆敏：【新员工聚餐，过来玩吗？】

    之前合家医疗对外招聘的新员工已经定下来了，汤远丘没有被录用，被录用的是两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今天入职。

    下午在公司的时候，大家就在讨论欢迎新员工的聚餐，何汐当时心不在焉，没有参与，此时看陆敏发来的照片，美食酒水，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容，明显气氛很融洽。

    何汐看得心动一动。

    与其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暗自神伤，还不如出去嗨。

    何汐迅速回复：【地址，我现在就过来。】

    然后迅速起身出门，直奔餐厅。

    这次聚餐陈部长没来，到场的都是一些年纪比较年轻的员工，所以虽然来年各个新人才第一次见，但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气氛越发融洽。

    何汐一到就包下所有费用，马上赢得了巨大的欢迎，吃完饭，一行人又去唱了会儿歌，直到深夜才终于散场。

    陆续把几个员工送上车之后，陆敏转头看来。

    “要我送你回去吗？”

    何汐摆摆手。

    刚才气氛正浓时，她也浅啄了几杯，意识微醺，但还没有醉，只是思绪转动得有些缓慢。

    “我没问题，你也回去吧。”

    陆敏的样子看起来不比她好多少，唠叨着叮嘱了几句，然后才上车离开。

    何汐叫了个代驾，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快睡着之际，代驾把她叫醒。

    到地方了。

    迅速结完账，等代驾离开后，何汐又在车上坐了一会儿，醒醒酒，一下车，看着眼前熟悉的老旧小区，双眼迷茫。

    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和代驾说的好像是宋榆家地址。

    她拿着手机，准备再叫一个代驾，习惯性地朝宋榆家的方向看去，窗户黑乎乎，没有开灯。

    这样的情形，这样的画面，让她突然想起五年前宋榆提分手，她在宋榆宿舍楼下哭诉的样子，被酒精浸过的思绪将两个画面慢慢融合在一起，一股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她瘪瘪嘴，踉跄着走上楼，一直来到302。

    虚浮的身体软软地靠在门上，用手咚咚咚地撞门。

    “宋榆……宋榆……”

    宋榆还没有睡，之前的眼疾让他习惯了黑暗，所有没有开灯，坐在阳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记忆回到那个窄小的居民楼，一点一点压着在脑海中回忆品尝，舍不得吐出来，直到一阵敲门声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踩着黑暗走过去，刚把门打开，外面的人掉了进来，撞进他怀里。

    回忆掉进现实。

    何汐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要掉不掉的，模样委屈到不行。

    “你不要我了……宋榆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