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保证,你不会被别人掌控?”
冬蝉在第二天时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墨菲的这段话。
今天是圣诺城的神辰日,是城内建立、被陆吾陆予掌控以来的第一个盛大的节日。
除去一些必要的维护和安保守卫人员,就连政教厅的工作人员也大多数都放了假,没放假的也上半天下半天地轮休,整栋大楼都笼罩在静悄悄之中。
冬蝉站在政教厅的二楼,隔着几个街区,看着地面上的人群。
和室内的静悄悄不同,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团热闹欣喜之中。
“在看什么?”陆予走过来,随手拿起床边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遮挡了两人昨晚过于兴奋时留下的痕迹。他的目光随着她的视线向下:“想下去看看吗?今天会很热闹的。”
“唔......”冬蝉忽然没头没尾地反问他:“你很高兴吗?”
陆予一怔,才发现自己一直忍不住微笑。
这是当然的,从昨天她主动说要和巴别塔商量留任事宜后就这样了,更别说她的志愿是跟着队伍出城,这份工作明显和他的工作内容高度重叠,以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会更久了。
“当然。”他难免的状态放松地多,轻松地问:“不允许我的小私心吗?”
冬蝉可有可无地随意点点头。
陆予还想说些什么,房门就被人轻轻敲响了。
哪怕是这样重大的节日,只要有工作,两人还是要去处理工作的。
陆予无言,只好赶紧收拾了一下两人,他拿了张餐厅的预约单来,“午饭虽然迟了点,但这家味道还不错,去尝尝?......要不要我叫蕾西切来陪你?”又从书桌抽屉里拿过钱包,从钱夹里抽出一沓现金来。
他像个唠唠叨叨的老父亲:“外面有很多摆摊还有游玩项目...但是不要乱吃东西......”
冬蝉问他:“我给你打个欠条?”
陆予:“......”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从你工资里先扣了。”
来找他的是三厅的负责人,大概是一些关于物资调度的事情,隔着房门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
冬蝉拿着一沓钱,淡定地打开房门,也没说话,从两人旁边走过。
三厅负责人好好地说这话,本来还有点纳闷为什么这个点了副局还在卧室里,虽然紧急收拾过,但还是难免有一些松懈感,领口不太规整,头发也有点凌乱,看见冬蝉施施然地出门,赶快低头看着文件,眼睛骤然瞪大了。
陆予无奈地敲敲门提醒她。“接着说。”
“哦...哦!是这样的......”
两人还说了什么,冬蝉就没听清了,她径直下了楼,走出教政厅。
这份迟到了三个小时的午餐最后也没在陆予预约的餐厅里吃,冬蝉实在是懒得到处去找那家餐厅在什么位置了,随便找了个路边的小摊位,买了几份零食吃。
虽然是路边店,但是这种加工过的食物价格还算是比较贵的。
这种简单加工后的食物在巴别塔非常少见,是属于地面的幸存者城市才会流通的一种加工方法。
食物的香味并没有很浓郁,更多的是佐料和添加剂的味道。
冬蝉随手买了两个卷饼,一边吃一边随着人流往前走。在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没人认得她,不管是买路边摊还是边走边吃东西,只要她想,就可以随意这么做。
不会被人拍下来,也不用思考这样做是否符合形象。
冬末春初的夜晚,天黑得很快,等陆予结束工作又过了三个小时,天气已经有点冷下了来了。
本来还是能早点下班的,结果陆吾非给他塞了一堆文件,然而等到他处理完那些文件空出手来找人时候才发现陆吾人早就溜号了。
很显然,他早有预谋,先用文件拖住陆予,然后自己出门去找冬蝉。
看了看手里的通讯,陆续给冬蝉发的几条消息都完全没有回应,只在他焦急询问时拍了一张街道的图片,就勉强算是做了回应了。
虽然知道不能要求太多,现在就已经是能想象到的最好情况了,但陆予还是难免感到苦涩。
他打起精神,再次询问了她的位置,这次没再强求回复,直接拎起椅后挂着的外套,大步走了出去。
天还没有完全黑,但城内就已经点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
层层叠叠的彩色灯光横亘在城市的街道之间,仿佛架起一座连接天地之间的桥梁。
寒风吹过这片迷离的空间,在沙漠和广阔无垠的天空之中,它显得那么渺小,却出奇热闹,有一点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暖色。
陆予横跨过人群,意外地先见到了陆吾。
两人隔着人群互相看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视线,去找对方身边是否又那个熟悉的人影。
没有。
冬蝉不在他们之中的任何人身边。
又低头看了看通讯,也没有,没有回答,也没有告诉他们她在哪里。
也许她今天更想一个人呆着,但是......
两人默契地迈开步伐,各自扭头去找人。
圣诺城并不算小城市,更何况是要在这种人流往复的地方找人,找一个不愿意露面的人。
街边随处涌动着雾气和食物香气,到处都能听到人们的交谈声,恋爱中的情侣、温馨的一家几口、带着小孩子的年轻哥哥姐姐,陆予拨开人群,大步地寻找着。
从路口一直走到街尾,来回往返在各种分叉的小道之间。
天色愈发地黑下来,风也大了起来,温度开始骤降。
在一次次的往复里,陆予逐渐从走变成了小跑,他甚至在心里开始祈祷,别人也可以,陆吾,或者是巴别塔的那几个队员,谁都可以,只要先找到冬蝉就好。
不然这么冷的天气,谁来为她披一件外套呢?
一路上的人逐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焦急的男人,很快,就有人似乎是认出了他。
“欸...这不是......”
“......在干嘛......”
但陆予完全没在意这点事情,只是埋头找人。
直到时近半夜,陆予才隔着半条街,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一个半破了的石头壁,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挪来的门板,写着“许愿”两个字。
栏杆上拴着用来许愿的红色布条随风飞舞,而更多人只是站在墙边,用掌心轻轻触摸着石壁,仿佛在触摸着历经千年风霜而未被消磨的历史,人类文明残存的余温。
冬蝉只是坐在石壁边上的一个长椅上,没有靠背,她就曲起腿,稍微蜷缩着。
夜色勾起她的长发,猎猎飞舞。
风略过她的脸颊,将冷风送到他面前。
陆予忽然停住了脚步。
“砰——”地一声,有烟花在空中炸开。
今年的第一丛烟花,部队辗转许多城市用物资换来的华而不实的装饰品。两人没有选择在新年燃放,而是选择了这个冬末春初的日子里。
冬蝉下意识地抬头向上望去,而陆予只是看着她。
他忽然想起,以前冬蝉是最怕冷的。
应该说是什么都怕,冬怕冷夏怕热,活得娇惯极了,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还理直气壮地说要冬眠。
和两人比起来,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不能运动、不能劳累,就好像一天之中唯一能让她感兴趣的事,就是做在长满繁花的廊前煮茶下棋,闲时就折一枝花把玩,就地躺在长长的木制长廊上,望着天空发呆。
两人曾经调侃过她:“你是夏天的蝉,要怎么过冬呢?”
冬蝉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那等到冬天,我就去死。”
她的态度轻飘飘,不像是在讨论自己,反而真的像是在评价一只树边的蝉。
活不过冬天,自然就死亡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两人惊觉说错了话,连忙跪下道歉。
这也是管理局一贯的做法,只要说错了话,别说跪下,不罚掉一层皮都算是局长仁慈,特别是这样敏感的话题。
他们做好了被严厉惩罚的准备,然而冬蝉却只是坐起来,拉着两人的手,让他们重新坐下。
“这有什么?”她笑得灿烂,“那你们对我照顾点不就行啦!反正也是你们的义务,你们总是会保护我的,对吧。”
两人面面相觑,竟然谁也没说出那个“好”来。
然而冬蝉也不在意,径直躺下去,手里勾着一朵花伸到池塘里逗鱼玩。
这简直是命运的预言,一种不详的预告。
等她果然死在冬天,浴缸里的血水满溢在地上,陆予拥着她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低着头,目光空洞涣散。
他一句话说不出来,看着她平静又消瘦的脸颊,只觉得荒唐。
他突然想起那句玩笑,那句太过残酷的戏言和没有说出口的回答,托起这段荒唐的命运。
他从未这么痛苦,后悔没有回答,后悔做出来不可原谅的事,后悔没有看好她。
然而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严酷的冬天无可阻挡地降临在命运之中。
“......”
烟花声很快就停下来了,城里的库存也并不多。
当最后一朵烟花拖着尾巴落下时,陆吾也赶到了,他在人群中望着他们,神色不定,落落沉寂。
陆予忽然大跨步地走过去,在冬蝉惊疑的目光中,双手捧起她冰冷的手,他的语气莫名生涩,像是拖着千斤重担,热切又无措地亲吻她的手背,有一滴眼泪顺着手背滑下去。
“春天来了。”他说。
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