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兄,你要的美人面老马我可是已经给你带来了。那些个晋人我们本来都要了结的,但是记着异人兄的嘱托,特意留了那小娘子的性命。”

    虬髯大汉朝着紧闭的门喊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又陡然低了几分:“你看什么时候把弟兄们身上的虫子给拿出来?留在里头,怪渗人的……”

    见门内仍然没有应声,大汉还欲上前,没想到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黑袍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袍子很宽大,几乎隐匿了他原本的身形,五官同样在阴影里,让人瞧不真切。

    “甚吵。”

    那被称作“异人”的黑袍人缓缓抬起头,黑色的独目眼罩显露出来,另一只没被遮住的眼睛则冷冷盯着大汉。

    “已经用了你给的东西,把那小娘子扮成了老妪,人就在西边下房里,弟兄们在院子外看着呢!这是她的画像,你瞧瞧,保管满意!”

    独眼异人接过画像,并未展开,而是继续盯着大汉:“剩下的都处理干净了?这可是卫肃的地盘。”

    “干净!一把火全烧了,野风一吹,连个灰都没了。”大汉忙不迭应声,“异人兄,那……你看这虫子……”

    大汉话音未落,一瓷瓶迎面飞了过来:“照我的嘱咐办事,就不会丢了性命。”

    接过了瓷瓶,大汉急急往外走,丝毫没有察觉到独眼异人那张面如泥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没有遮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画像上的女子,像一把淬了毒的冷刀。

    接着,独眼异人走进里屋关上了门,从地上的暗格里取出一泛黄的册子。上面画了近百名女子,每一名女子画像下方都标注了年份和生平。且这近百名女子的长相几乎都有七八分相似。

    而大汉新送来的画像上,也赫然有一张与那近百名女子相似的脸。

    若是此刻程萋萋在,一定惊讶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多与自己容貌如此相像的女子。

    独眼异人每翻上一页,看画像的眼就亮一分,只待翻到册首,七个大字醒目至极:南疆历代圣女录。

    *

    程萋萋深吸了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要镇静。接受了一夕之间变成老妪的事之后,她开始环顾四周。

    院子里几乎都是长着草的土地,有一口井,看样子并不像是有人经常使用。

    六七间屋子,有四间都和程萋萋之前昏迷时住的一样,是土堆的下房,陈设十分简单,几乎可以用粗陋来形容。另外两间则是烧火的厨房和堆柴的杂房。

    从院子往外望,甚至可以看到田地和几棵桑树、杏树之类。

    院门外守着的两个大汉正在说着什么,听口音,是晋地。他们所穿的衣裳也是晋式。

    程萋萋料想,自己所在的应当是较为偏僻的一处庄子,且没有离开晋国,极有可能还在安陵城郊。

    还好还好,尚未走远。

    想到这里,程萋萋略略松了一口气。她理了理心绪,走上前想和守着院门的两个大汉攀谈一二,尝试了几次,都被大汉睨了回去。

    果然,顶着这老妪的模样,连说几句软话求情也会被断然回绝。

    这时,院门上的铁锁“当啷”开了。

    有人来了!

    正苦着一张脸,绞尽脑汁想出路的程萋萋顿时起了希冀。但是在看到来人时,刚冒出来的这一点希冀也被浇灭了一大半。

    在宽大黑色袍子笼罩下,独眼异人那只唯一露出来的眼像直直盯着程萋萋,看得她不由起了一层冷汗。

    同样是一身黑,卫肃穿来就是庄重贵气,有着上位者的深不可测。而面前这个独眼的黑袍人,却显得诡秘阴冷,像一只从寒冰地狱里爬出来的毒蛇。

    “小娘子,如今这副老妪皮囊,用起来倒舒心自在。”独眼异人见程萋萋没有一哭二闹、要死要活,反而表现得平静,啧了一声。

    “你究竟是什么人?抓我一个弱女子来此,究竟有何目的?我的脸……”程萋萋看着步步紧逼的黑袍人,不由退了半步,喝问道。

    “不必如此,我还不想害你。”独眼异人打断了程萋萋的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命还真是大!做成美人面未免可惜了。若能成事,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你该庆幸生了那样一副容貌。”独眼异人袍子一挥,撂下这句在程萋萋看来没头没尾的话。

    “南边出了点事情,我要去一趟。你们几个看好她。我已经下了蛊,她跑不远的。”独眼异人朝看守的两名大汉低语了几句,转身走了。

    就在独眼异人挥袍子的一瞬,程萋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皮肤里,传来一阵阵蚁噬般的疼痛,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程萋萋就这样在这个偏僻的小院住了下来。两名看守院门的大汉仍不与程萋萋多言,只是警告她不要想着逃跑。

    除此之外,倒也不算苛待她。还专门请了个婆子来教她学南疆语。

    程萋萋想着左右无事,多学点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沉下心来,真的开始跟着学起了南疆语。

    活了两辈子,程萋萋几乎都在晋地,也去过楚地,可是从未去过南疆,没接触过任何关于南疆的人或者物。

    奇了的是,南疆语较之晋楚两地,迥然不同,可许多南疆语程萋萋明明头一回见到,却能在短时间内学懂记熟,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禀赋。

    因此,一月有余,程萋萋已经学会了大部分南疆语,惯用的对话与书写文字都能熟练运用。

    教程萋萋南疆语的婆子自称姓常,程萋萋平日里唤她常妪。一月下来,也算相熟。

    程萋萋每日状似无意地问上一两句闲话,知晓了这庄子果然是在安陵城郊,距离卫肃府上的庄子并不远。表面上种些粮食果蔬,因为桑树多,也养蚕缫丝,织布拿去市集贩卖。

    纵使有人来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破绽。

    程萋萋前世活到了建和十九年,见到过比如今运作更快,织量更大的织布机,心里计较一番,有了主意。

    这一日常妪照例来给程萋萋讲南疆语,穿了件新衣。课罢,程萋萋便赞了她这一身瞧着年轻,眼见着常妪欣喜,话锋一转,自怜自苦道:

    “我本在大户人家作姬妾,惹恼了夫人,处处受磋磨,后来被赶了出来,又……”程萋萋有意在被掳掠的地方顿住,抹了抹眼泪,“甚至都不得在爹娘跟前尽一尽孝,给他们做一件新衣。”

    其实程萋萋前面半截话不假,只是她的父母早早就在逃荒途中亡故了。程萋萋也几经辗转到了长史手里,后来又被送给了卫肃。

    历经两世,父母的面容在程萋萋这里早已模糊。

    常妪曾有过一儿一女,但是儿子自小病死了,女儿也是远嫁。这一点,程萋萋曾在以往攀谈中隐隐猜到,于是说了尽孝一词。

    果然,常妪闻言也有些动容,拉着程萋萋宽慰:“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便足够了。”

    程萋萋于是顺势提出要答谢常妪教导之恩:“常妪,您也费心教导小女子这么些时日,便如同家中长辈一般。请允许小女子为您也做一身衣裳,权当一点心意。”

    程萋萋提出要去庄子上的织机房看看,学着织布裁衣。

    “只是在庄子里,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又不去别处。况且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且她学了这织布裁衣的本事,纵来了什么人查起来,也好说是庄子上的织娘,不容易出破绽。”

    守着院门的两名大汉起先并不同意,但被常妪这么一劝,犹豫了一会,也松了口。

    于是程萋萋渐渐能够在庄子里自由行走了。

    春三月桃花开的时候,程萋萋终于等来了契机。

    有人告发这庄子上贩卖的布匹衣裳价贵质差,赚的是昧良心的黑心钱。市掾派了一队人马来庄子上查。

    原来是庄子上依照程萋萋画的图纸,请了木匠来打了几十架后世改良的织布机,出布的速度快了不少,而且更加结实细密,很快占了城郊市集上近六成的布匹生意,甚至连城中的份额也占了二、三成。

    一时之间,安陵人,尤其是下层的百姓,纷纷认准了庄子上的布匹。其他布行、布庄进账减了不少,偏偏又比不上庄子,不约而同到官府状告。

    “速速传书一封给主子,告诉他这些事情。那妇人身上被下了蛊,离不了多远的。”

    双方扯来扯去,追本溯源,竟真的把程萋萋推到明面上去了。庄子上的人在给独眼异人修书一封后,也不得不让程萋萋露面,给出一个交代。

    得知即将要被市掾传唤的那一刻,程萋萋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大半。

    “堂下妇人,抬起头来。本官问你,这织布机图纸你是从何得来?”

    “回大人,老身……”程萋萋欲语泪先流,一副伤心到哽咽失语的地步,缓了缓,递出一根簪子来。

    正是卫肃赐下来的东西。有王府的徽记。

    眼下她这一递,市掾顿时惊诧起来:“堂下妇人,你这簪子从何而来?”

    “那日在王府书房外,妾曾拜见过在场诸大人。妾……实乃王府姬妾程氏。求大人怜悯,救妾一命!”

    在王府虽拘束,却比这不知何时会遭遇什么的庄子好一些。且王府势强,那黑袍人即使回来,要动自己,也得掂量一二。若不趁早出了这庄子,待那黑袍回来,也不知自己下场如何。

    与市掾挑明的这一刻,程萋萋竟不自觉念起一点卫肃的好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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