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吉这些日子左等不来人影，右等不来东西，松口气之余，又不免稍稍遗憾。
程姬不来，少了个惑主的女子，自家主上的宏图大业更加稳妥了。
可是……
上回送来的金银蹄他还只闻到个味儿呢！那可真是香气扑鼻，让人嘴馋心热。
其实，偶尔来那么一两回也不打紧的，自家主子意志坚定，鸿鹄之志，必不会轻易动摇。
于是一向快乐的甘吉陷入了纠结苦恼中，手上的瓜子磕着也不香了。
卫肃见平日里头等话痨消了声响，随口笑问了一句怎么了。
“主子，您要不今晚去后院歇息？哪怕是去用顿晚膳也好。”
“你不是一向直谏要孤不耽溺于儿女之情么？今日转了性子？”
“主子您心有鸿鹄，意志坚定，偶尔去一两回也无妨。而且还彰显您宽厚仁德，重情重义！”甘吉笑得一脸谄媚。
“孤教你识字，是要你明理而不是用来阿谀奉承。”
“主子明察！奴才所言句句肺腑。”
“说实话。”
卫肃明明是坐着说话的，没有疾言厉色，却字字给人一种居高之感，甘吉吓得“扑通”跪地：
“上回那道金银蹄着实好吃，可是府上的厨房又做不好。您不也多夹了好几筷子么？您不冷不热的，程姬哪里敢再来……”
甘吉越说声越小，头更是低了下去。
闻言卫肃一怔，随即低笑：“这才是实话。”
“那就吩咐下去，孤晚上去程姬处用膳。你——留下守院门。”
程萋萋献了一回殷勤，自觉过犹不足，也就不再主动踏入卫肃院落，也不再送什么东西过去。
她如今恨不得卫肃立马忘了后院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哪里还敢多在他面前晃悠？
乍闻卫肃这尊活佛要贵步临贱地，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虽是如此，但见着一应食材流水似的送来菡萏院，程萋萋也挽袖亲自去小厨房打点安排。
纵使不想要卫肃的宠爱，也暂时不能被厌弃，否则在这王府哪里还有自己立锥之地？
故而卫肃来的时候就见着菡萏院上下在院门口等待，菜肴更是在他落座的时候就立即流水似的顷刻间上齐了。
程姬立在一边，自觉地替他布菜，只是不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安静得出奇。
一缕若有似无的幽冷梅香随着她的靠近而愈发不容忽视。
卫肃不由侧首朝程萋萋看了一眼，却只见她高挽的发髻和低垂恭顺的眉眼。
卫肃顿了顿，终于还是没有说话，慢慢将视线转回到面前的碟子里。
白灼菜心、干烧虾仁、清蒸鲈鱼。
他尝了两筷子，竟意外地合心意。
食不言，寝不语。
卫肃没有主动开口，程萋萋也就默默无语，一顿饭吃下来十分安静。
不同于程萋萋平静面容下的战战兢兢，卫肃这顿饭吃得很舒心。
他本身就不喜聒噪，平日里处理各项公务，与形形色色的人斡旋既劳心又劳力，更加不愿再分些心思去应对后院的女人。
程姬性子安静，做菜的手艺也不错，虽说可能有些怯弱，倒也不要紧。
卫肃觉得似乎偶然来一趟也是什么坏事。
要走出院门的时候，卫肃突然转身朝跟在后面恭顺安静的程萋萋，开口问道：“你喜欢楚地的物件？既如此，明日孤着人到库房挑些好的送过来。”
“谢夫主。”
程萋萋闻言立即退了半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天上掉银子了，自然是要赶紧接着。
礼毕，程萋萋感觉卫肃的目光仍然落在自己身上，没有移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位爷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好在她一向逢迎的工夫了得，于是立即从善如流：“妾不胜欣喜。”
说完，她不忘微微抬头，从浓密卷翘的睫毛底下悄悄看了一眼卫肃，不胜娇羞，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喜欢就好。”
终于，落在程萋萋身上的视线移了开。卫肃转身迈步离开了。
“夫主慢走。”
一晚上，唯有这一句程萋萋说得真挚无比，发自内心。
送走了这尊佛，她提着的一口气才呼了出来，按了按僵硬的脖颈，慢慢坐了下来。
重活一世，程萋萋的第六感升了不少，她总觉得卫肃主动来菡萏院用膳一事没那么简单。
果然，后来卫肃又来了两回，都是用完膳就走，接着又会赏下来一堆东西。
纵然程萋萋很看重钱财，但是也察觉到了异样。
府中的人见到她变得客气了许多，菡萏院的吃穿用度也提了一个等级，其他姬妾见到她目光中也多了一份嫉恨和忌惮。
苍天为证，她与卫肃简直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
奈何卫肃鲜少踏足后院，于是他偶尔两回的心血来潮让程萋萋成了众矢之的。
到底是这个时候的卫肃还太年轻，哪里懂得后院女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这些。
平日里深居简出的程萋萋一次难得出了院子，在附近的小花园散心，就听到有几个姬妾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她走近几步原想凑个热闹，不承想这谈资的主角竟成了她自己。
“那个程姬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得夫主总往她那磕碜地方去？”
“哎，姐姐，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菡萏院呐，可是整个后院的风水宝地。”
“兰姬姐姐，是后悔当初搬出去了吧？如若不然，夫主去菡萏苑的时候，多少你也能分一杯羹啊！”
“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下作手段，夫主一时新鲜罢了。又能风光到几时？”
名叫兰姬的女子绞了绞手里的帕子，讥讽程萋萋的同时不忘巴结一旁深衣高髻的妇人，“还是吴夫人，有个显赫的母家，位分最高，又掌管中馈，将来说不定就要升侧妃了呢！”
并没有。程萋萋在心里回答了兰姬。
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她回想起前世，卫肃又迎了新人入府为侧妃，是个手段了得的，众人也明里暗里受了她不少磋磨。吴夫人也被逼得差点被贬为侍妾。
相比于侧妃，程萋萋还是比较喜欢吴夫人，至少她赏罚分明，不怎么克扣月例银子。
哎！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斗来斗去，等到被当成人质的时候，也不见卫肃怜惜分毫，照样下令攻城，眼睛都没眨一下。
舍小家为大国，卫肃之举不能算错，可是她们这些女子就活该被牺牲吗？
重活一世，还是早早离开躲远点。
程萋萋想得出了神，直到一姬妾发现了她的存在。
“哟！我们几人只顾着说话，竟没见着程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小门小户的就是上不了台面，藏头露尾，学那下贱之人听墙角。”兰姬当着程萋萋的面，依旧没什么好言语。
此言一出，不仅程萋萋，周围另外几名姬妾脸色都不太好。如今府中除了吴夫人的家世高些，其余都是小门小户，就连兰姬自己也只是有个做县尉的兄长。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兰姬话音刚落，自知讨了个没趣，也就闭了嘴。
“请夫人安。”
程萋萋面上并无恼意，大方上前，给吴夫人行了一礼，又微微侧身：“各位姐姐们好。”
吴夫人随意地上下瞥了程萋萋一眼，没有回应。
对一个分走丈夫心且身份卑微的狐媚子，谁又会有好脸色？
见状，程萋萋笑容不减，不徐不疾地直起了身子，一派温和从容的样子：“妾自落水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今日只是出来走走，方才恰巧碰见几位姐姐在此。便是柳姐姐不说，妾也正要上前见过。”
柳氏正是刚刚发现她的姬妾。
“原来程姬眼里还有我们这些旧人。我还以为妹妹眼里只剩下如何讨好夫主呢！”王姬是吴夫人的陪嫁，说起话来也是句句带刺。
“这承宠了，可别忘了分我们一杯羹呀！”柳姬在一旁煽风点火。
程萋萋清晰地感受到吴夫人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再由着她们说下去，只怕吴夫人要她死的心都有了。
“两位姐姐说笑了。王爷不过是可怜妾久病缠绵于榻，来看了一两回，略坐坐便走了。”程萋萋说着使劲咳了一阵，朵儿也极有眼色，一边给她披上外氅，一边帮她顺气。
“程姬，你既病着，还是尽量少出门，安心将养。其余的事情，就不要费神了。”吴夫人见她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终于开了口。
“谢夫人关怀，妾谨记于心。”程萋萋俯身又是一礼，让人挑不出错来。
吴夫人盯着她同心髻上的鎏金垂珠簪看了两眼，转身走了。
“病没好，你就老实在你的菡萏院躺着！再有勾引夫主之事，本姬要你好看。”兰姬撂下一句警告，提着裙摆朝吴夫人的方向追去。
见众姬妾纷纷散了，程萋萋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让朵儿扶着在八角亭里坐下歇上一歇。
重生以来，程萋萋一直有意避开后院的一众女人，这回还是头一次见面。
饶是她前世经历过许多，如今乍一应对起来，还是由衷地感到疲惫。
知道日后是个什么光景，她就一点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真是没劲！
不过她沉住气，静静等待。
等一个可以脱身的机会。
值得庆幸的是，卫肃再没来过菡萏院。年关将至，程萋萋也就关起门来，清点着自己的钱财，一心一意准备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