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窈不敢直接前往无昼沼泽,又防止魔宗用炙乌兽来追踪自己,她便在山里的各处河流浅溪中来回转了几圈,这才往隔壁风象城去。
城里气味浑浊,炙乌兽不容易分辨,她便在城里转了两日再继续出发。
这两日她打听到炙乌兽的鼻子虽然十分灵敏但是酒的气味会刺激它们的嗅觉,于是简窈便买了几壶酒,没事就往身上泼点。
磨蹭了五天,终于到了无昼沼泽旁。
她并没有立刻现身而是躲在暗处观察了两天,很平静,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可就是太平静了,简窈隐隐感觉不对,索性便在远处的山林中继续躲着。
入夜后,天色沉沉,一丝光亮都没有,林间很闷,仿佛暴雨前浓浓的低气压罩下,让人觉得呼吸都不畅。
简窈坐在树枝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几天她几乎没合过眼,现在有些撑不住了。
原本打算小小眯一会儿,没想到眼皮子阖上后便睡得人事不知。
睡着后,简窈没有发现她额前的朱砂痣突然闪烁了几下,在黑暗中异常醒目,只是眨眼间又消失了,山林被浓浓的黑暗笼罩。
简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看不清脸,身上穿着小学校服。
下雨天放学回家在路边看到了一只浑身湿透的黑色小奶猫,可能是因为冷,小猫一直在发抖,她伸手想要摸摸小猫,小猫立刻瞪着黑棕色大眼警惕地看着她。
小姑娘和小猫说了好一会儿话,简窈听不见她说了什么,最后小姑娘把小猫轻轻抱起来带回家。
...
睡梦中的简窈敏锐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她挣扎着想来却感觉眼皮子很重,而且越来越沉,终于还是抵不住困意沉沉得睡了过去。
一道银光划破厚重的云层,照亮了山林,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伫立于林间。
惊雷炸响之际,林间发出簌簌声。
等到下一道银光在林间游走时,疾风骤起,山林间除了摇曳的草木哪儿还有别的黑影,先前的一切仿佛只是人一时眼花看错了。
简窈感觉自己这一觉睡得很香,好像还睡了很久。
等她睁开眼时,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
初醒,她的意识还有些混沌,闭上眼缓了缓,心里默默地想,看来也没睡多久,天还没亮。
简窈放心了,挺直腰背准备伸个懒腰。
刚刚动了一下,耳边传来细微的哗啦声。
不对!
简窈倏然睁开眼,四下虽然漆黑,但是勉强能辨认一二。
她不是在林中,身下也不是树枝。
这是哪儿?
简窈起身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突然听到细碎的金属摩擦声,动作一顿,她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可是,伴随着她的动作停下,声音也消失了。
简窈愣了一下,旋即察觉脚腕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弯腰摸去,这才发现她的脚腕上锁着一条脚链,链条很细很轻,不及小手指粗。
简窈收紧链子才发现链子很长,使劲拽了拽,另一头不知道栓在哪儿根本拽不动。
简窈用力又拽了两下,那链子虽然看起来中看不中用,却很结实。
她想用灵力将链子震断,可悲的是,她发现灵力又被封了。
简窈突然想起玄煜之前曾说过的话。
“你如果乖乖的等我回来,我以后就不关着你,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如果不乖,等我回来后,可能会控制不住把你锁起来,窈窈,别逼我。”
是玄煜,一定是他!
想起自己辛苦了几日好不容易胜利在望却又被抓了回来,简窈心中的怒气便压抑不住得翻涌。
“玄煜!你在哪儿!出来!”
“凭什么关着我!”
“玄煜!”
简窈喊了半天却没有人回应,四下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她因怒而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在耳边回荡。
简窈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玄煜既然把她带回来不可能一直这么关着她,早晚会见她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心平气和的说服他放她离开,而不是催化矛盾。
“能屈能伸,别倔!”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的心绪渐平稳,重新回到床上,开始仔细思索说辞。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简窈迷迷糊糊的又困了。
耳边传来沉重的开门声,简窈立刻惊醒,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微弱的烛光照了进来,在地面投下一道人影,模糊,颀长。
简窈恍然,原来门在那儿。
玄煜端着烛台进来,暖黄色的光一点点照亮室内的角角落落。
简窈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她是被关在了一间...暗室中,除了身下的玉石床外,屋内空无一物。
玄煜,他到底想干什么?
玄煜将烛台放在门右侧墙壁上凸起的小石台上,挥手将石门重新关上,来到玉石床前想将她睡乱的发丝理一理,却被简窈躲开了。
玄煜的眸色倏然一冷,顿在半空中的手一点点攥紧,努力克制着体内汹涌的怒意,片刻后僵硬收回。
“睡得还好吗?”
“...你觉得呢?”
“应该睡得不错。”玄煜撩起袍子在床边坐下,幽深的眸子在她身上一寸寸扫视,就好像在思考着从哪儿开始将她拆吃入腹,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在外面漂泊总比不上在家。”
简窈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试图离他远些:“玄煜,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聊聊。”
她的动作让玄煜很不高兴,骨节分明的大手一伸,拽住了她脚边堆叠的锁链,再用力一拉,直接将她拽了回来,一只手扣在她腰间,另一只手用力攥紧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你想聊什么?”
他的手指冰凉,落在她温热的皮肤上,就好像...一条埋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一点点缠上猎物,然后一寸寸用力收紧,将相中的猎物绞杀而亡。
简窈浑身汗毛倒竖,心跳声宛若有人在她耳边擂鼓。
“玄煜,你...”
“嗯?”
“你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聊聊。”
“...窈窈想说什么就这么说吧。”玄煜轻轻眯了下眼睛,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警告,“不过,我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希望你的话不会惹怒我。”
简窈愣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人十分陌生,顿了顿,才颤声开口:“...玄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觉得我的想法已经表达得十分明确了,前尘往事早就过去了,你该抬起头朝前看,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了。”
“窈窈,我说过了,你可以因为我的隐瞒而怨我,但是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所以前世你和我分手的理由不成立,我也不接受。既然如此,我们之间就不存在“早就过去”这样的说法。”
“存在,就是存在,从我被送到福利院那日你牵起我的手开始,到你的隐瞒和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逼到绝境就已经为我们之间画上了一个句号,人死如灯灭,如果没有这一世,我就是在痛苦中结束了我的一生,我连知道真相的机会都没有。十八年了,我终于不再执着于上一世的事情了,你却突然告诉我其中另有隐情,你想让我怎么做?”
“窈窈,我没想让你怎么做,我只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玄煜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玄煜,哥哥,如果能重新开始,我根本就不会和你兜兜转转说这么多。都说人生像一场旅途,却终究不是旅途,错过的路口,错过的风景就是错过了,不可能倒回去重新来过。”
玄煜怔怔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难道真的是他强求太过?
脑海中突然想起一道清脆的少年音:不,你没做错什么,你的隐瞒本来就是为了她好,是她没有坚定的信任你,是她水性杨花移情他人背叛了你们的感情。
玄煜在心底大声反驳:不是的,是我隐瞒在先,是我让她误会了,是我出现的太晚,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脑海中响起声声嘲笑:她如果真的那么好,怎么会只过了区区十八年就爱上了别人?你忘了她和景老三的事儿了吗?别傻了,她就是生性薄情、水性杨花。说不准她和楼明潇还发生过更亲密的事情...
玄煜感觉自己的头要炸开了,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争先恐后的往外冒,他曾经闭口不谈、不敢触碰的东西,被人戳中了。
他的眸色忽闪,心底不断否认,不是的,她不是。
“不是的!”玄煜突然激动出声。
赤红的眸子,颈侧的青筋,剧烈起伏的胸口无不昭示着他此刻的情绪正趋近崩溃。
简窈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玄煜的目光一点点转向她,然后在身上定住。
“玄、玄煜...”
“楼明潇,碰过你?”
简窈愣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玄煜,我们之间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他碰了你!”
“玄煜,你...”
“他碰了你!!!”玄煜的声音陡然拔高,一把掐住了简窈的脖子,眸中血色翻涌,魔气不可抑制地外溢,“简窈,为什么?!你居然敢让他碰你!”
感受到脖子上逐渐收紧的力道,简窈的呼吸尽数被卡住,她毫不怀疑玄煜真的想掐死她,可是最令她心惊的是玄煜周身散发的魔气,带着想要摧毁一切的霸道。
简窈不明白,玄煜明明说过他不行此道,为什么还是会入魔。
喉间的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还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让她的眼睛渐渐模糊,她用手抓住玄煜的手,勉强张开嘴,挤出一丝微弱的气声:“玄、煜...你入魔了。”
玄煜通红的眼中水汽氤氲:“简窈,为什么。”
简窈怔怔地看着他,他哭了,玄煜在哭。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感觉胸腔要炸了,眼前一黑,所有感官都消失了。
玄煜见她脸色涨红闭上眼没了声息,理智迅速回笼,手一松,将人抱进怀里。
不对。
他没想伤害过她。
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他真得从来没想过伤害她。
可,为什么会这样?
玄煜想给她输送灵力,看着掌心黑浓的魔气呆了呆,缓缓收紧手,直到指甲刺破掌心,几抹鲜红落下。
明明她就在他身边,明明他正抱着她,可是他却感觉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简窈再度醒来的时候周围依旧一片漆黑。
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
不疼了?
应该是上过药了。
黑暗中,没有时间的概念,每一刻都无比煎熬。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逃。
简窈轻轻叹了口气,手臂环膝开始发呆。
回想起玄煜最后失控的模样,简窈突然有些心慌,他怎么了?为什么身上会有那么浓重的魔气?
此时,魔宗正在西泽四处集结修士,准备大肆进攻云岚、楚陵、封阳、花峪、东原五洲,一时间人心惶惶。
天魔殿内,气氛更加紧张,殿内时不时传出几声痛苦的低吼声,幸好有禁制隔绝声音,不然早就闹得人尽皆知。
原本锁着玄煜他父亲的铁索如今尽数锁在玄煜身上,而他父亲神志不清、目光呆滞地坐在一旁抱着冰棺。
作为心腹,光离和雷蛟在一旁尽全力助他压制魔气。
两人原本还在纳闷玄煜为什么修为仍在,而且脾气越来越暴躁。
那日玄煜从魔君殿中冲出后,杀了后院所有的修士,他们两个也险些死在他掌下,危机关头,玄煜生生断了自己胳膊,对两人说了句“跟上”后自己飞快朝天魔殿飞去。
等到两人进了殿才明白天魔殿中的秘密,还有玄煜连日来种种反常行为的原因。
原本,玄煜清醒的时候较少,经过几日的压制后,他发狂的次数逐渐减少,大多数时候闭着眼静静调息,如果刚刚不是玄辙突然冒出一句“你怎么还不救宣凝?你是不是为了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连你母亲都不要了?”,玄煜也不会再度失去理智。
“右护法,好像压制不住了。”雷蛟白着脸,看了一眼被玄煜挣得咔咔作响的铁索,其中有两条快要被挣断了。
光离自然也看到了,却不敢松懈,灵力过度损耗之下,他的脸色也很差,沉吟片刻,看了一眼玄辙依偎的冰棺,咬牙道:“你赶紧去魔君殿暗室把简窈带过来,眼下或许只有她才能让君上保持清明。”
“可是,君上不许我们打扰她。”
“去吧,如果连她都不能...”
光离没有说完,但是雷蛟还是听懂了,如果连简窈都不能让玄煜保持清明,或许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彻底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