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似是没想到会被贵人注意到，吓得瑟缩了一下，十分胆怯地抬起头。
一张年轻清俊脸庞顿时映入谢菀眼帘。
高眉深眼，唇薄性凉，明明是宫中地位最低贱的内侍，却有着一张佚丽妖冶的脸，让人只看一眼，便再难忘记。
谢菀瞳孔微缩：果然是他。
前世在大周朝最后阶段，几乎窃取了大周江山，用暴力血腥手腕操控了整个朝纲的九千岁——宋聿！
那个令百官闻风丧胆，百姓谩骂诅咒的千古罪人！
谢菀记得前世她来建章宫参加庆功宴时，并没有看到宋聿。就他这张妖娆的脸，前世如果在这群小太监中，很难不被她注意到。
所以谢菀敢肯定，前世宋聿绝没出现在建章宫。
怎么会和前世不一样？
“世子夫人？”黄公公看到谢菀，顿时头疼不已，“可是小暄子冲撞您了？”这位可是皇贵妃最宠爱的侄女，是比公主还要金贵的主。怎么会注意到小暄子？
谢菀疑惑：“小暄子？”不是小聿子吗？
黄公公心中忐忑：“回世子夫人，这奴才正是看守冷宫的小暄子，今日尚膳监的人手不够，所以临时调来帮忙的。”
“是吗？”
据闻宋聿在被太后看中前，就是在冷宫打杂。谢菀盯着宋聿的脸，他满是惶恐地垂着眼睑，并未与她对视。谢菀忽然笑了：“方才看错人了，还以为这位公公是某位故人呢。”
黄公公顿时松了口气，陪笑道：“能和世子夫人的故人相似，是小暄子的福气。”
“罢了，你们下去吧。”
谢菀挥手赶人，似是当真认错了人。
黄公公如蒙大赦般带着小太监匆匆离去，宋聿弓着身子跟在队伍的末尾，全程沉默低头，唯唯诺诺如同宫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内侍。
谢菀却陷入恍惚之中。
前世她与宋聿并不熟，在她死之前，都只是听闻宋聿的各种残酷暴行，并未与他见过面。直到谢菀与武安侯府玉石同烬之际，熊熊火光中，一道身影朝她奔来。火海中，那人似是披着光，义无反顾向她而来。
那一刻，谢菀呆住了。
他身着紫金蟒服，腰束朱红玉带，高眉深眼、唇薄性凉，却清俊妖治得不似真实。彼时，谢菀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青琐曾跟她说过的奇闻异事：据闻在大周以东和以北的交界处，东海的深处有一片迷雾海，海里住着不为人知的海妖。传说海妖貌美声甜，擅蛊惑人心，它们喜食人魂魄，会在人濒死之际出现，利用优美的歌声摄取人类的灵魂……
海妖的歌声是否优美谢菀并没听到，但她却知道……那张脸，即便它不唱歌，只怕也有人愿意将灵魂奉上。
那是一张任何人只要看过一眼，都会铭记一生的脸。
谢菀以为自己遇到了传说的中海妖。
直到她死后，灵魂飘荡在武安侯府上空，看到废墟中的两具尸身，才知道那扑入火海中的并非什么海妖，而是一个真实的人类。
因为他抱着她的尸体一起死在了大火中。
再后来，大周再次回到楚家人的手中，谢菀才知道那是让人闻之色变的九千岁——宋聿！
坊间都说宋聿是为她殉了情。
谢菀震惊不已！
她虽然半生被困于后院，却也听说过宋聿的种种事迹。
据闻宋聿早年是土匪出身，因此心性毒辣，残酷多疑，常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为宦官，但却狼子野心，因着他长相俊美，又极擅经营，在后宫混得是如鱼得水，更是被太后喜欢。
谢家被皇帝忌惮之时，宋聿借着太后走入人们视野。谢家被灭，宋聿带人抄了谢府满门并搜出大堆雪花银；谢家军反叛，也是宋聿带兵去绞的乱，十万忠魂冢自此成为无数大周子民心中无法抹去的殇。
宋聿因此背上千古骂名。
还有后面的午门惨案、坑杀学儒等等，甚至后期宋聿直接架空了皇权，自封九千岁的诸多事迹，不仅是谢菀，就是三岁小儿都一清二楚。
她与宋聿，可以说只有仇没有情。
他怎会为自己殉情？
然而——
当敌国的铁骑踏入大周土地时，是宋聿的人守住了江山。听说其中有一支神秘军队所向披靡，几乎以自杀的方式战死沙场。有人发现那支神秘军队的作战方式和多年前被活埋的谢家军一模一样……
海晏河清之后，也是宋聿的人替谢家平了反，正了名，而宋聿他……
和自己死在一起也是事实。
那晚她火烧武安侯府，宋聿根本没理由来来，他不仅来了，还冲入火海中打算救她，可她那时已存了死志，以宋聿的行事作风最后是有能力全身而退的，可他却选择抱着自己死在大火中……
回忆起过往，谢菀一时心绪难平。
再看那随着黄公公离去的瘦弱背影，更是神色复杂。谁能想到那个杀伐果绝、阴狠残暴的九千岁竟然对自己有那样的心思？
谢菀一直都知道自己长的好，京中许多男儿都曾偷偷爱慕过自己，却从未想过宋聿竟也是其中一个。
还是那般深沉的情感……
“可惜了……”
“可惜什么了？”
“可惜他是个太……”
谢菀蓦地收住嘴，回头看向说话之人，发现竟是秦沅峥和苏玉瑶出现在自己身后，她顿时就觉得晦气。
冷冷地看了秦沅峥和苏玉瑶一眼，谢菀转身就走。
“谢菀！”
秦沅峥伸手去抓谢菀，压低声音说道：“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在家里闹闹就算了，如今在宫中她也这般动不动甩脸色，叫别人如何看他？
几乎是条件反射被什么脏东西靠近一般，谢菀的皮肤上瞬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反手就甩出了一巴掌：“啪！”
谢菀恶心地看着秦沅峥：“别碰我。”
秦沅峥被打懵在原地，他愣愣地看着谢菀满脸厌恶，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姐姐！”
苏玉瑶惊呼出声：“你怎么能打秦大哥？”
她震惊的表情过于夸张，但却并不像作假，反倒似乎是谢菀做了一件超出她认知的事。
而秦沅峥也终于反应过来，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盯着谢菀的眼睛似要喷火。“谢菀，这是在宫中，你适可而止！”
谢菀在他抬手的时候，猛地后退好几步。
昂首，冷漠地看向秦沅峥：“你也知道这是在宫中，所以，管好你的手。”秦沅峥这狗东西还想和她演夫妻情深的戏？她可不奉陪！
秦沅峥想拉谢菀到身边的手，瞬间僵硬在半空中。
谢菀漠然地扔下二人，独自进了建章宫。
“秦大哥……”
苏玉瑶感觉事情不太对。
她忧虑地看向秦沅峥，忐忑道：“姐姐真的会在宫殿上向皇上提起让你娶平妻之事吗……”
秦沅峥脸色沉了沉，抿唇：“母亲说她答应了。”
“可是……”
苏玉瑶欲言又止。
秦沅峥看着谢菀的背影神色渐冷，语气却十分肯定道：“她不过是在赌气罢了！”
……
酉时，宫宴开始。
建章宫中内一片丝竹管弦之声。
男女宾客按照品级分坐两旁，男宾那边坐在首位的是今日主角——统领凯旋之师的三皇子楚靖，楚靖下面是秦沅峥和众将士。
女宾这边则是众位将士和大臣们的家眷。
苏玉瑶就在那群家眷之间。
宴会一开始，三皇子就带着秦沅峥和众大臣打成一片，推杯换盏间似是早已与诸位大臣是莫逆之交，而苏玉瑶也很是讨夫人小姐们的欢心，一切看起来和平又喜庆。
只有谢菀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嘴里不停塞食物。一会儿要费力表演，可不得多多养精蓄锐？谢菀正和桌上那盘枣泥荷花酥较劲时，忽然感觉有道不可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不动声色看了过去，正好对上一双犀利又深邃的眼眸。
虽然那眸光迅速垂了下去，却仍被谢菀捕捉到了。
宋聿心中暗道糟糕！正欲找机会离开时，却见那端坐高位的女子对他勾了勾手：“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