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饼

    杜映雪跟在比自己高一头的二姐身后,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凸起的骨架上,她没想到二姐真会如此轻易地答应。

    而董喜弟的想法很简单,她喜欢这个叫糯糯的小姑娘。既然对方开口叫自己一块出去,她是不会拒绝的。

    即便晚上很可能再次面临一顿毒打。

    “你想去哪边?”

    董喜弟回过头,垂眸认真地看着这个让自己莫名想亲近的小姑娘。

    杜映雪正要偷偷伸手勾姐姐的手想牵,前头的人却突然回头,把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董喜弟:“……”

    细高个儿姑娘后退一步。

    “姐姐,我能牵你的手吗?”

    杜映雪及时说道。

    走这几步路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家二姐是个敏感至极的人儿,又长时间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所以自己得更加耐下性子,慢慢才能同姐姐熟络起来。

    董喜弟的性格也的确如杜映雪所想,完完全全继承了杜家人的硬骨头,从不向人低头示弱,偏生又心细如发,能将每个人每件事都在心里记下,有恩必报,从不亏欠人。

    而在同人相处方面,董喜弟也是真的没有太多经验。打从她记事起,每天面临的便是爹娘稍不顺心的打骂,忍饥挨饿更是常有的事。

    哦,还要照顾比自己小一岁多的弟弟。

    弟弟饿了她要挨打。

    弟弟哭了她也要挨打。

    去年冬天她差点没能熬过来。

    那会儿是爹又喝多了回的家,照例又是要对娘又打又骂。但和平时不同的是,那回爹喝得实在太多,都有些分不清她与弟弟,平时舍不得动弟弟一根手指头的爹竟然用惯熟的姿势抬脚就要踢向一旁的男娃。

    自己还愣在旁边不知道该往哪里躲时,背后却传来一股大力,接着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飞扑出去,与浑身酒气浓重的爹撞个正着。

    怯怯抬头一望。

    对上一双她此生再也无法忘记的赤红双眸。

    头皮在下一秒就炸开撕裂般的痛意,而没吃晚饭的肚子也被一双大脚重重踹上来,在酷寒冬日留下一大片难以磨灭的青紫。

    直到没力气闪躲。

    她像条狗一样瘫倒在碎裂一地的破璃渣上。

    屋外的人等到听见里头如雷般的呼噜声,这才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一眼便瞧见满屋狼藉与形容狼狈的瘦弱小姑娘。

    白凤萍嫌恶地瞪了那个目露怯弱的小女孩一眼,刻意压低声音,狠戾却丝毫不减:“还不快起来收拾!”

    说罢便扭头回了自个儿心头肉的屋子,搂着小儿子沉沉睡去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转身的一刹那,错过的那抹盈盈泪光里藏着的分明是——

    娘,救救我,救救我。

    董喜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浑身碎裂般的身子将地面清扫干净,又把散乱的桌椅板凳放归原位,最后又如苟延残喘的瘦猫般攀过门槛,直到爬进自己那间四处漏风的小屋。

    那晚的风可真冷啊。

    “姐姐?”

    一阵甜香的呼吸凑近,驱散了董喜弟刚刚莫名泛起的寒意。

    杜映雪瞧姐姐迟疑好久都没握上自己的手,不得不使出撒娇大法,今天她一定要牵到姐姐!

    董喜弟被猛然凑过来的小人儿一亲近,浑身颇有些不自在,但看着那只停在空中的嫩白肉手,她下意识伸出了胳膊。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董喜弟倏地将手缩回。

    她的手……粗糙泛黑,现在夏天还好些,等到了冬天,这双手还会生冻疮,龟裂出一道道纹路,又痛又痒,像是无数只小蚂蚁在里头钻。

    但下一秒,她却感觉到一点温热袭来。

    低头一看,那双白嫩已经稳稳握住了自己快要缩回的手,一白一黑交握在一起,平白让她觉着眼眶一热。

    杜映雪丝毫不知道被自己握住的人心中正百感交集,只欢快地昂起头,被二姐牵着往外走去。

    而事实上董喜弟并不知道该带小人儿去哪里,这南枝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况且现在除了只知道牵在手里的小姑娘今年四岁,名叫糯糯以外,她对别的都一无所知。

    “姐姐,你饿不饿?”

    杜映雪见她们已经拐出小巷,便抬头问了一句。

    董喜弟嘴唇翕动,她……身上没有任何吃食能让糯糯现在填饱肚子。

    “当当当当!”

    下一秒却只见小姑娘盈着笑意,用空出的一只手从身后掏了一把,然后像献宝似的捧在了自己眼前。

    是小酥饼!

    她见过的,这饼只在村头的铺子里卖,以前娘给弟弟买过,弟弟当时咬了一口却把渣掉得满地都是。只记得娘亲昵地拍拍弟弟的头,笑着说了句什么便抱着他回屋了。

    只剩下自己打扫院子,瞧见那细细碎碎的橙黄渣渣,她没有捡起来尝,即便自己已经饿到浑身的器官都在发出尖锐的鸣声。

    对上小姑娘澄澈的眸子,董喜弟艰涩地抿了抿泛着干裂的唇,“你自己吃吧。”

    “姐姐,我刚刚已经吃过啦!这是专门给你留的!”

    专门,给你,留的。

    董喜弟只感觉自己的胸膛处有什么在咚咚直跳,震得她浑身发烫。

    几乎是一瞬间,她从那双眼睛里与真挚的关切里汲取到的温暖,足以慰藉她这六年多以来的孤苦流离。

    那小酥饼的味道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样,但即便没尝过,她也能断定——是甜的。

    “姐姐!你快吃嘛!”

    杜映雪见二姐迟迟不接,只当对方腼腆,便直接将自己的手抽出,把两块饼放进那只空出的小手里。

    董喜弟只觉那抹温热转瞬即逝,下意识想抓紧,低头一看,手上却出现了两只酥脆的小饼。

    “姐姐!你快尝尝,现在就吃!”

    杜映雪连声催促,生怕被谁抢了似的。

    董喜弟对上小人儿期待的水眸,终于确认对方是真的在关心自己,而不是捉弄……她咽了口唾沫,发干的嗓子眼稍稍润泽,举起了饼,还不忘抬起另一只手在下巴处接着。

    嗯,就是甜的。

    甜得她只想落泪。

    “姐姐,好吃吗?”

    “……嗯。”

    “那我以后经常给你带!”

    听着软糯却有力的保证,董喜弟不由得睁大眼。

    以后?经常?

    她还能再见到这个小姑娘吗?

    咽下口中的细渣,董喜弟张张口,想问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却又在下一秒闭紧了嘴,算了,不重要。

    杜映雪却不管那么多,姐姐吃了饼她就高兴!

    这一下午两个小姑娘可以说是瞎玩疯跑,将南枝村逛了个遍,杜映雪甚至知道了村子里哪棵树上的鸟巢最多!

    期间也碰上不少街坊邻居,瞧见这董大家的大女儿这么少有的活泼样儿,大伙儿都觉得新鲜无比。

    但姐俩唯一没去的地儿就是村口。

    杜映雪考虑到自己循序渐进的计划,思前想后还是没让大姐和哥哥们太早就二姐相见。不过她趁二姐去上茅房的功夫,哒哒哒跑回摊子上和大姐要了一支刚出炉的烤肠。

    怎么能不让二姐尝尝呢?

    董喜弟经过与这讨喜的妹妹一下午的相处,已然对小人儿的性子有了七八分了解。

    她便没再客气,接过那支细签,上头还冒着滋滋热气,入鼻的是股咸香麻辣味儿,尽管不想承认是自己嘴馋,但喉间吞咽的唾沫却早已将她出卖。

    “好吃的。”

    咬下一口,董喜弟轻轻点头,给出了最中肯的评价。

    就是有些辣。

    殊不知这已是微微辣,杜映雪怕二姐口味淡,特地让大姐只撒了些微辣椒面。

    董喜弟倒也不是不喜吃辣,她只是……时常饿得胃疼,乍一吃辣味总会有些不舒服。

    待解决完这支让她痛并快乐着的肉肠,也到了姐妹俩分别的时刻。

    杜映雪念着自己要是再不回去,到时候耳朵可能就又要受罪,于是只得与二姐道别:“姐姐,我今天得先回家啦!下次我再来找你玩!”

    董喜弟点点头,没有说好或不好。

    她不敢有期待。

    今天的温暖就像自己记忆中曾感受过的那样。

    那样真实。

    那个宽厚温热的怀抱她却再也没有感受过,所以糯糯……她尽量不去期待。

    挥手分别,瞧见那个小身影跑远,董喜弟微微出了一口气,直到前头再看不到那抹红,才迈步回家。

    而那个姑且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正有始料不及的噩梦正在等待着她。

    董耀祖带来的那群“小弟”虽说不算吃饱喝足,但也都美滋滋地分到了肉片和肉丸,直言这个“大哥”没跟错。

    将厨房弄得四处狼藉后,男孩们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而这回挣了大面子的董耀祖却丝毫不觉心虚,反正爹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收拾自己。

    事实也正如董耀祖所料,傍晚到家的白凤萍进了厨房,一眼就瞧出那扣着肉菜的盆被人翻动过,一打开更是叫她气歪鼻子——

    “董!喜!弟!”

    小姑娘正在院儿里的木盆边浆洗衣服,家里头没有井,她洗一次衣服得自己担四五回水回来。

    今天下午和糯糯分别后,她就急急回来打扫干净院子和屋子,又出门担水,直到现在都还没洗完衣服。

    就在这是又猛地听到厨房里的尖利声,董喜弟讷讷拿过手巾,擦了擦手便起身。

    一进屋后迎面就是阵阵谩骂与撕扯,董喜弟心下微叹,还好从那年冬天的毒打之后,她便在第二天自个儿拿起剪子将头发给铰了,自那之后便再没留过长发。

    因为她不想再感受头皮被撕裂的那种痛苦。

    而这会儿的白凤萍一揪一手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瞪视着这个头发还没有鸡毛长的枯瘦小妮子,又与那双既与那个男人肖似却又隐隐藏着景烈兰的倔强神色的眼眸对上,她登时心火燎原,恨不能将那双眼睛挖出来才能解气。

    “你说!你下午是不是偷吃肉了!”

    白凤萍几乎不需要多问便可以给这个“大女儿”定罪,她已经有三四顿都没给这贱妮子饭吃了,趁自己不在时候怎么可能不找机会偷吃?

    董喜弟只沉默摇了摇头。

    女人见状更加生气:“你还敢撒谎!不是你吃的那这碗里肉还能长腿跑了?!”

    而堂屋里头的董耀祖听到熟悉的咆哮声,甚至懒得从炕上爬起来观望,有人替自己顶锅,那再好不过了。

    白凤萍被对面人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沉默气到发狂,口中骂骂咧咧,手上却在四处找着趁手的工具,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这皮痒的贱妮子她就不姓白!

    而董喜弟却像是脚下生了根,钉在地中间动也不动,她知道自己躲不了。

    躲只会迎来更痛的打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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