盎盂相击

    翌日,两眼发黑的六月和初六打开房门的时候,正正好遇上秦娆珎也顶着一对黑眼圈过来,一看到两人并肩出入,她的眉毛登时就扬起来了。

    “好哇!你俩昨晚一起睡觉居然不叫我!”

    六月猫在初六身后,得意地冲她耸耸肩,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捉奸在床的浓烈氛围。

    “秦姐姐你别生气……”初六紧张得连连摆手,“我……今晚……今晚我们一起……”

    “初六你别说话,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

    “秦姐姐……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六月站在初六背后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还耀武扬威地冲秦娆珎吐舌头,一副胜利者的倨傲模样。

    “六!月!”秦娆珎眉峰敛聚,怒目圆瞪,“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打你是因为怕死!”

    “别生气别生气,”初六两头做着和事佬,“有话好好说,要不——先吃个早饭吧!”

    “我不吃!”秦娆珎把头扭到左边。

    “我也不吃!”六月把头转到右边。

    “右护法来了!”初六看着前方一迭声。

    “初六,”六月仍是把脸别到一边,“同一招用多了可就骗不了人了……”

    话音未落,身侧食案里食物的香味先一步钻入口腹之中,偏头一看,竟满满当当盛着薄皮蟹黄汤包、荷花酥和红枣醪糟。

    再往上,便是江令桥那张盈盈笑着的脸。

    “护法!”六月也一迭声,“还真是你!”

    江令桥看着她们眼周一个赛一个浓重的乌褐,忍不住笑了出来,端着食案转身边走边说:“怎么了这是,昨晚没睡好?”

    三人嗅着食香一路跟下了楼,秦娆珎叫苦不迭:“还不都怪昨晚故意找茬儿的那个男人!平白无故来扰我这头牌的清梦,今晨起来,瞧着比平日憔悴了好几分,不出意外,晚上的生意肯定是要不尽人意了,唉——”

    六月幽幽地飘过来一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你还意思说?”一同她扯皮,秦娆珎就来劲了,是腰也不痛了,腿也不酸了,就连眼眶乌褐都气消了几分下去,“你个小人!”

    六月心满意足地坐下来,给初六和江令桥一人夹了一个包子,又给自己夹了个包子,然后眼疾手快地夹起最后一个包子,在秦娆珎面前晃来晃去:“吃不吃?”

    “吃!”

    说时迟那时快,秦娆珎抄起筷子就扎了过去,谁料六月手下一偏,包子歪去了别处,秦娆珎手腕一扭,顺着筷子将她手里的包子整个撸了下来,六月眼疾手快,揣起一只碗接了过去,揽回身前。

    “脾气这么大,吃什么包子啊!”六月海口一张,当着秦娆珎的面把那包子一口吞了下去,“吃爆竹好了!”

    秦娆珎翻着白眼看她,好一会儿,求援似的望向初六。

    初六咽了口唾沫,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秦姐姐,我的还在,你吃吧。”

    秦娆珎手里的扇打得作响,眼睛要翻到天上去了:“我不吃,才不抢你这个小瘦猴的饭吃!”

    六月端起面前的蟹粉汤包,放在面前很用力地闻了一闻:“香!”

    又递到秦娆珎面前:“要不要?”

    “嗟来之食!”她啐了一口,刚想伸手接下,正此时,二楼正中处的雅室开了门。

    是冯落寒出来了。

    “冯妈妈——”六月的手转了个急弯,高高举起碗盏,“还热着的蟹粉汤包,吃吗?”

    秦娆珎的手还僵在桌前,这时却也明白又叫六月这个骗子给唬了,气得后槽牙咬得嘎吱响,恶狠狠地扔了口荷花酥进嘴,碾碎,嚼烂,整个吞下,当即吓得初六给她盛了碗醪糟给她顺顺气,

    冯落寒打着哈欠踱步下来:“这么多人,竟还有我的份,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打南边出来了?”

    江令桥看了看桌前的三人,又看了看缓步走来的冯落寒,四个人,四双眼睛,整整齐齐八只乌褐的眼眶,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你们昨晚都没休息好吗?”她忍不住开口问。

    “对啊!”初六一抚掌,“冯妈妈,昨晚你都不在,是去哪里了?”

    对于昨晚的事,冯落寒自然是闭口不提,淡淡坐了下来,嗫嚅道:“昨日累了,睡得早……”

    “可是,平日里你若是累了,都是去后苑睡的啊,怎么从雅室里出来了?”

    “对对对,”初六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我还看到冯妈妈去后苑了。”

    冯落寒昨夜一番境遇,回来心里乱得厉害,只就近找了个地方歇脚,谁能想到一大早就会被一群人盘审。

    她接过六月手里的蟹黄汤包,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夜里起风,我没关窗,被吹清醒了,便出来走了走。”

    “原来是这样!”初六吸溜了一口蟹黄汤包的汁水,满意地咂了咂嘴。

    江令桥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冯落寒,在悲台这么多年月里,早已深谙她的一举一动。冯落寒掩饰得很好,可却总有那么一股莫名的感觉告诉她——不对劲。

    自她从桃源村回来,似乎很多事情都开始不对劲。忘川谷里上上下下充斥着一种窒息诡异的气息。巫溪看着她不说话,但她能感觉到那股审视的猎猎之风在里外鞭笞她,可是巫溪最后什么也没有透露,只是像平日那般下了幽冥异路帖。来到悲台,冯落寒也支支吾吾的,却又佯作淡定,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是不肯让旁人知晓,还是不能?江令桥的指尖下意识在桌前轻轻叩着——她想知道,她们的背后,阴影之下遮蔽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件事。

    冯落寒垂下眼睑,敏锐地捕捉到了江令桥这个习以为常的动作。

    “不行,你们俩不可以坐一起。”秦娆珎心痛眼痛,“看得我脑仁疼。”

    初六连忙起身:“秦姐姐,那我陪你坐……”

    六月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初六,你要弃了我,去投奔那个妖精?”

    “我……”

    初六刚要张口说什么,六月两手托腮,一脸委屈道:“我看你们俩坐一起也脑仁疼……”

    “呃……”初六的脑仁也开始疼了。

    于是,事情最后演变成六月和秦娆珎坐在一起,初六一个人坐对面的和谐场景。

    “你过去点,挤着我了!”六月皱着眉头。

    “谁叫你吃那么多!”秦娆珎也不甘示弱,“包子一人吃俩,胖死你算了!”

    江令桥笑了一声,把自己的碗盏推了过去:“我的还没动,你吃吧。”

    而后站起身,临走时回头看了初六一眼,微微一笑道:“新发髻很好看。”

    说罢,转身上了楼阁。

    初六今日没有刻意遮掩那方醒目的胎记,而是将眼尾的头发梳了起来,利落地露出面庞,瞧着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但是她没有说,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变化的六月和秦娆珎也没有说,好像今天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日子,与往常无异,太阳照常升起,山茶花照常绽放。

    平平淡淡,就已经很好了。

    初六受宠若惊地转过头来,还在回味江令桥的那句话,低低垂着脑袋,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秦娆珎和六月相视一眼,也不言语,只是心照不宣地各自低低笑着各自的。气氛使然,冯落寒也忍不住挂了抹笑,却要佯作吃东西的模样来掩饰。

    笑了好一会儿,大家都敛起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各自吃着各自的。秦娆珎刚要提起筷子大快朵颐这最后一个蟹粉汤包,六月忽然撞了撞她的胳膊肘。

    “干什么,”秦娆珎没好气地看着她,“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打搅我吃早饭!”

    六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看谁来了?”

    初六正埋头专心啜着那碗红枣醪糟,含含糊糊地问了句:“谁啊……”

    六月正了正身,开嗓似的吟唱道:“李郎——”

    初六一惊,抬头看时秦娆珎早已撂下筷子不见踪影,徒留碗中一个无人问津的晶莹蟹粉汤包,还冒着催人泪下的热气。

    再回头,果然看见李善叶爽朗翩翩走来,一身直裾袖衫,飘逸出尘。秦娆珎不知何时飘了过去,眼前的乌褐也不见了,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就差黏在他身上了。

    六月居然好心情地没有出来贬她几句,只兀自低头吃吃地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

    初六也在笑,笑得醪糟也喂不进去了。

    冯落寒一头雾水,眨了眨眼复看向那畔。

    李善叶神色有些不自在,尴尬地打着哈哈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郎君这么久不来,好不容易盼来了,还这么冷淡,真是伤透奴家的一颗心。”

    “还不是你自己选的……”六月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碗筷一推,开始认认真真看戏。

    声音虽小,却还是结结实实飘到了秦娆珎的耳朵里,她猛地回头,狠狠别了她一眼。

    瞅准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闲,李善叶蹑手蹑脚就要越了她绕过去。

    秦娆珎也不恼,仿佛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面整理着身前的一缕长发,一面慢悠悠地开了口:“江令桥的消息,走了可别后悔。”

    李善叶的脚步果然停下来了:“什么消息?”

    秦娆珎满意地笑着,悠悠闲闲踱回桌前坐下:“怎么一点诚意也没有?”

    李善叶的笑漫上面容,缓步走了过来。一只手自身后抬至她眼前,而后慢慢展开——是一只白底青翡翠玉镯,余韵典雅,温润如水。

    秦娆珎登时眉开眼笑,一把接了过来:“在楼上呢,老地方!”

    李善叶心情大好,得了消息便大步流星奔上楼阁,一个月没见,倒真有些思念。

    “真不错啊……”秦娆珎还在欣赏那只玉镯,搁在光下细细品鉴,怎么看怎么满意。谁承想,光芒一落,竟突然变成了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不乏有粗砾从上面滚落。

    “哈哈哈哈哈哈——”六月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秦娆珎接了一鼻子灰,却又不好发作,毕竟是自己贴着笑揽上去的,别人可以说说笑笑,自己必须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她拿出香巾把脸胡乱擦了一通,又将拿石头仔细包好,脸上带着坚强的笑容:“礼物不分贵贱,礼轻情意重,礼轻情意重……”

    这厢平心静气下来,刚想填填空虚寂寞的肚子,低头一看——嗯???碗里怎么是空的!!!

    扭头一看,正逢六月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很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再不吃就冷了,”六月看着她,贴心得想让人流眼泪,“你吃了肚子会疼的!”

    “啊!!!!!!!”

    阁楼之上,李善叶正走得欢快,这一声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悚叫,震得地面揺了三摇,楼阁间的灰尘积怨已久似的,扑簌簌直落。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他捂着心口,脚步仍然轻快,人生嘛,总还是要前行的——

    阿秋,哥哥来见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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