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盼流光

    冯落寒鲜少待在房间里,尤其是白日,除了必要时候。

    她常独坐于正堂楼阁之上,阑干前置了一张坐榻与长案,其间或有花草,这便是悲台主人俯瞰整个人间的地方。

    这几日倒多了件不同寻常的东西——冯落寒常常对着那件金奢华美的外袍发呆,每日都寸寸审度精心打理。

    没错,从官稚身上扒下来的。

    当他洋洋得意撩开衣衫去拿那两大把银票时,冯落寒敏锐的目光便注意到,那衣襟内侧以金缕堆砌出的幽竹纹。

    太多,太杂,除了叫人一眼注意到,全然没有花中君子的风骨。一株又一株堆叠,还以金丝穿绣,毫无美感与风韵,也只有这样满身铜臭气的公子哥干得出来。

    她的手轻抚过每一寸幽竹的纹样——只可惜,有钱人的记性大多不怎么好,既然金银可以买来世间任何有市有价的东西,那么对于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们便不会付以任何珍视和感情。

    “冯妈妈——”秦娆珎打着扇,一路聘聘袅袅地走了过来。

    “查得如何?”冯落寒的指尖掠过金色幽竹的最后一根丝线,恋恋不舍地垂落下来,“有消息了吗?”

    “喏——”秦娆珎从抹胸里拿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

    她接过,打开一看,纸上没什么多余的话,只简简单单落着三个字。

    “罗绮斋……”

    冯落寒反复呢喃着,抬眼看向秦娆珎,“是当归街上的那家绣坊么?”

    “正是。”

    她合起信笺,心中不知是沉重还是松快:“看来,有必要去探探了……”

    “冯妈妈……”秦娆珎捻着头发在指尖把玩,“怎么突然对一件衣裳的来历感兴趣了?”

    冯落寒顿了顿,莞尔一笑:“花纹隽永,绣工也不错,是时候该给姑娘们添些新东西了。”

    ***

    夜色如晦,徐斯牟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披上衣,走出驿馆。

    赈灾这种事果然不是人干的,简简单单下个旨将他委派过来,钱财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想来定是被押送的官员昧下了。

    该死,肥差不肯给,给了这么个破差事!

    他低声咒骂着,一脚踢飞了脚边一颗碍眼的石头。

    皇帝鲜少过问朝政,是好事,底下搅翻了天他也不会知道。只是这个楚藏实在碍眼,自被封国师,委以重任以来,总是明里暗里找茬,一刻也不消停。徐斯牟实在不明白,楚藏既已身居高位,每年老老实实坐着收银子不好么?当朝皇帝都懒得管的事他非要插手,扰飞多少钱财,真是多管闲事!

    不过任他心气再高,也搅不出什么大风浪,虽然贵为国师,但入朝也不过寥寥几年。如今庙堂三分,贾、丁二师与程、余、赵三公为首的二师三公党最大,国师党最为贫弱,左右摇摆一派居中。纵使楚藏年少成名,入朝三年也才刚刚及冠,根基薄弱,怎敌得过德高望重多年的老臣?

    可笑,可笑至极!莫说楚藏手里没有他们贪墨的证据,就算是被他找到了,也有的是办法让他吐出来。

    虔州的夜里实在冷清死寂,还爱吹阴风,现下便送来一阵寒风,冷得徐斯牟一阵龇牙咧嘴,他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加快了脚程。

    底下这群人算是没有白养,知道驿馆不是人住的,便偷偷替他备了一处宅院,还有红袖添香。只是差事办得实在马马虎虎,那一个两个样貌寡淡,及不上那朵惊鸿一见的牡丹花万中之一,叫人索然无味。

    还有三条街……

    两条街……

    再过一条街就到了……

    徐斯牟正欲抬脚,这时忽然听闻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侧耳细听,似乎是位年轻女子的声音。

    他忙撤回脚,四处张望一番,果不其然,目光所及的路旁,垂坐着一位身着水红色衫裙的女子,似是崴了脚。

    正是那朵日思夜想的牡丹花!

    正值夜黑风高,铺子都关了门,四下也无人,徐斯牟大喜,撩起肥大的衣袍就奔了过去。

    “姑娘,可需要襄助啊?”他蹲下身,色眯眯地谄笑着。

    江令桥停下揉脚的动作,抬眼一看来人,眼圈登时就微微泛了红。

    “徐大人……”

    清亮的泪光在秋瞳里打着转,真真是我见犹怜,看得徐斯牟心都要碎了,连声哄着:“美人儿,我的心肝儿……这是怎么了?“

    “脚崴了……”江令桥眼眶又红了几分,把脚往他那畔蹭了蹭,委屈地绞着头发,“疼……走不动路了……”

    伤在美人身,却心疼得徐斯牟嗷嗷直叫:“不怕不怕,本官替你吹吹就好了。”

    这是哪里来的歪理?江令桥一蹙眉,心里不以为然。

    “是这儿吗?”隔着衣物,徐斯牟的手不安分地落在她的腿上。

    她噙着眼泪看他,摇了摇头。

    “那……是这儿吗?”掠过轻薄的绸纱,手一路摸上了她的小腿。

    “不是……”江令桥楚楚可怜地应道,“下面些……”

    “是……这里?”徐斯牟的手掌直接包住了女子纤细的脚踝。

    “是……”江令桥点点头,疼得喘了一口凉气。

    这一声听得徐斯牟有些想入非非,正此时,美人薄雾一般的云纱衣滑落肩头,露出莹白如凝脂的半边肩膀来,和半根纤细的心衣带子。

    白玉的肌肤,艳红的衣带,在晦暗的长夜显得那样醒目。

    徐斯牟咽了口口水,江令桥却适时挽起衣物,羞答答地向他靠得近了些。

    “徐大人,天好黑……我走不了路……我害怕……”她的手直接圈住了他的脖子,“送我回家,好么……”

    “好……好……”满怀尽是女子迷人的体香,徐斯牟涎水都快流了下来,一双手直接抄上去,将美人打横抱起。

    “敢问美人芳名?”

    江令桥的头乖驯地窝在徐斯牟怀中,糯声糯气道:“奴家……江令桥……”

    这小嘴儿……这柔声……这馥郁的女儿香……徐斯牟一时心神荡漾。

    “美人如今年岁几何?”

    “奴家……已及二九之年……”

    徐斯牟慨然一笑:“也是青春好年华!”

    果真是温香软玉在旁,累也不觉得累了。这要是在平日,他定然早就七喘八喘起来,如今走街串巷,倒十分神采奕奕,再走十里地也不在话下。

    “大人果真好体力……”女子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胸膛,撩拨之意似有似无。

    此情此景,徐斯牟难免从只言片语里品出一番不一样的意味来,再也按捺不住,他情不自禁俯下身想去吻那娇艳樱唇,然而就在即将得逞之时,女子却忽地将身一扭。

    “诶——到了!”

    “……”

    美人一扭身从他怀中跳下,跛着脚去叩眼前这处雅苑的门。

    门开了,容悦打了个哈欠,看到她的时候愣了愣,正欲开口,江令桥适时抵在门缝之间,以身躯阻断徐斯牟的视线。

    她将食指抵于唇边,示意他噤声,而后抬手一挥,容悦的装束顷刻间就变了,胡子有模有样地贴在唇边,俨然一位年长的父亲。他正疑惑着,一抬眼,余光瞥见了石阶之下的徐斯牟。

    “女儿啊!这么晚你去哪儿了?想急死为父啊!”他当即痛心疾首起来。

    还未开口,江令桥便泪落两行:“适才听闻父亲夜里辗转难眠,定是这几日怔忡劳顿,女儿瞧来实在心疼,便想着去抓些安寝的药,爹爹喝了好入眠……”

    老父亲的口气一下子软和下来:“去了多久啊?怎么才回来?夜里会着凉你知不知道?”

    “崴到脚了……”她可怜兮兮地答他。

    “啊?”容悦脸色一变,“严不严重啊?为父这就去请大夫!”

    江令桥按住他,摇了摇头:“已无大碍,歇歇就好了。”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身后的徐斯牟身上:“所幸遇到了徐大人,是他送我回来的。”

    容悦精神一振,忙将大门敞开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徐斯牟面前,拱手歉疚:“不知徐大人驾到,小人该死,小人有罪……”

    回望着美人灼灼的目光,徐斯牟大手一摆,道:“无碍!”

    容悦感激涕零:“多谢大人将小女送回来,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为官便是为人父母官,这些都是分内之事。”徐斯牟说着,眼睛忍不住瞟向女子云纱之下曼妙的身姿,“况且……令嫒乖巧,一路上……省心得很……”

    江令桥很配合地垂下头,脸颊染上两抹绯红。

    容悦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对徐斯牟殷切地笑道:“实在是辛苦大人跑这一遭了,夜里更深露重的,不如……去府上坐坐,喝杯热茶?”

    “这……”徐斯牟故作犹豫之色,“不好不好,还是算了罢……”

    “有何不可?”容悦拉起他的袖子就要往屋里拽,“徐大人可是我们家的恩人!

    按习俗,这样你推我搡的拉锯至少要在三个回合之后才会有松动之相,譬如岁末寒冬,长辈给小辈送压秽——

    “既然夜深,那我也不便多加叨扰了……”

    “大人来,使我破庐蓬荜生辉,怎能说是叨扰呢?使不得使不得……”

    “不妥不妥,江姑娘受了惊,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大人——”江令桥忽然开口唤他,“我好多了,现下……已经不怎么疼了。”

    “好!”

    三个回合一过,徐斯牟连忙满口应下,免得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正好有些冷,那我们便饮茶一叙。”

    说着,抬步径直跨上石阶,昂首走进了敞开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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