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谋

    一连服了数日丹药,陈老爷子的气色竟真与日精神起来。胃口开了不少,一觉也能比从前多睡上半个时辰,走路不喘,就连发根也隐隐有回乌的迹象。

    求了这么多年的医,问了这么多年的药,从来都见效甚微,一朝见了真章,陈老爷整日乐呵得合不拢嘴,这才真正拿眼瞧人,真金白银地往容悦住处塞,连带将他们请来的陈新材也倍受老爷子青眼,送银钱送吃食的下人眼见就快把门槛踏低了一寸。

    容悦也乐呵,正端坐于桌前,把银子小心翼翼地装入苌弘碧血中。江令桥则坐在他面前,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装钱。

    感受到两道灼灼的目光射过来,容悦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问她——

    “你真的分文不取?柴火可都是你添的。”

    江令桥淡定地抿了口茶:“我不缺。”

    三个轻飘飘的字将容悦的笑噎在了脸上,他悻悻地收回目光,潜心装钱。

    “你这个布口袋……”她忽然开口,“很特别。”

    “不似凡物。”这四个字她咬得很重,审视的目光扫了过来。

    容悦手中一顿,这才后知后觉得意过了头,竟拿仙家宝贝装东西,还是当着江令桥的面。

    “我……捡的。”

    他口不择言胡乱说了个由来,话刚出口却又忍不住暗自骂自己一句——要编也该过过脑子,哪个傻子会信这三个字?

    谁承想,江令桥听罢,竟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也能信??容悦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不觉得离谱么?”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江令桥想了一会儿,“是离谱,但也不算无稽之谈。”

    她顿了顿:“我的手钏就是捡来的。”

    “捡来的?”

    江令桥垂眸,目光落在左手腕间,说:“我幼时初见它时便是在一片山林中,模样很怪,却很特别。”

    容悦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串挂着四个骷髅头的银手钏。

    她抽出缠绕于腰间的软剑,剑脊抵于掌心,道:“这把剑是幼年时兄长所赠,也是捡来的。”

    容悦回想起过去的画面,道:“之前见你召它,它好像,不只是把软剑……”

    “嗯。”江令桥点头,“它有四相分身,软剑、长鞭、白绫、硬剑。”

    “是把灵器了……”容悦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她,“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

    “你的剑。”

    江令桥闻声,沉默了一会儿,道:“它没有名字。”

    “剑……”缄默半晌,她忽然问道,“都应该有名字么?”

    容悦想了想,道:“也不尽然,但惜剑之人常视剑如友,便会给剑立名。”

    江令桥的视线又落回手中的剑,剑身明净,剑脊猩红,可清晰映出人影。刺客出剑,剑刃常常染血,主人也时常擦拭。

    她久久凝视着,不知在想什么。

    “你想给它取个名字吗?”容悦问。

    江令桥的目光对上来,她抿唇,点了个头。

    “有中意的吗?”

    江令桥沉思了一会儿,许久后微微叹了口气:“我没有思绪。”

    沉默须臾,她看向容悦:“你觉得叫什么比较好?”

    “嗯……”这下换成容悦思索了,“它有四相,软剑柔,长鞭烈,白绫舒,硬剑坚,不如……叫四景,正好迎合人间四季之象。”

    江令桥的眸光动了动:“这个名字好。”

    她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抵着剑刃,细细看着。得了名字的灵器仿佛也跟着欣然起来,在她手中焕生出新的光彩。

    “软剑为东皇,长鞭即槐序,白绫唤白藏,硬剑作元英……”每说一个名字,手里的剑就变换一相,静待主人赐名。

    江令桥看着,脸上缓缓浮起一抹恬淡的笑意。

    难得见她真诚的笑,容悦也由衷开怀:“这下大名小名都齐全了!”

    正说着,江令桥忽然笑容一敛,面露警色,低声道:“有人来了。”

    她迅速将剑别回腰间,起身立于一旁。

    没多久,门外果然响起窸窣的脚步声。容悦缓缓阖目——讨债的人总是要上门的。

    未几,便见陈晚材一路颤颤巍巍地奔了过来,见到容悦如见贵人。

    “容先生——”由于体态肥腴,没走几步路就喘了起来,他哼哧哼哧走上前来,“容先生,咱们……不是都说好的吗?为何转而投奔了陈新材那个家伙?如今他得了父亲的赏识,手握两条官道,成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怎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容悦缓缓睁开眼,不动声色地听他继续说。

    “关键他也不是什么好鸟,”陈晚材凑上前,嗤之以鼻道,“明面上做得好看,背地里却是以权谋私,给自己招揽钱财和便宜……”

    说完他又退了回去,央告说:“仅凭这两条官道他就已经昧下不少黑心钱了,这这这!这我能眼睁睁看他做出如此行径么!”

    容悦张了张口,正欲接他的话茬,却见他大喝一声:“当然不能!”

    振聋发聩。

    “容先生,我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话音间,他的余光落在了一旁毕恭毕敬立着的江令桥。

    “这位小师父……怎么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里……”

    江令桥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手悄悄背于身后,正欲凝聚内力,在他认出来之前一掌拍晕了事,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陈晚材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又眯缝着眼,慢慢凑上来细瞧。就在这一线之间,容悦别过江令桥背后的手,适时挡在她面前,阻断了陈晚材探寻的目光。

    “二公子别心急啊……”他对上陈晚材的目光,笑眯眯道,“历来成大事者,必先谋虑计定,而后行以忤合之术。公子且放宽心,你既为我一掷千金,我肯定是向着你这边的。让大公子得意几日又何妨?笑到最后才最重要。”

    “当真?”

    容悦笑着点点头:“当真。”

    “说话算话?”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哈哈哈——”陈晚材大喜,“容先生明辨是非,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您放心,我绝不像陈新材这样亏待能人……”

    他看了看石桌上那零星几个银锭子,和那个巴掌大的布口袋,鄙夷地哼了一声,转而看向容悦:“事成之后,保管容先生衣食无忧!”

    容悦客客气气地作了一揖:“仰仗陈二公子了!”

    如是,陈晚材心满意足地走了,容悦立于院门,一直目送着他走远,这才缓缓转过身。

    “接下来,”他对江令桥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江令桥侧过脸,若有深意地看着他。

    这偌大的府宅,有一只身居高位的硕鼠,每年啮蚀宅院顶梁,落下的碎屑泛着沉木的古香,引得下头两只坎精嗅了味道,也开始蛀咬根基。不过下头的木柱常年受阴潮湿,味道不佳,贪恋着顶梁的木香,他们一心想亲自上去尝尝甜头,但一山难容二虎,狭路相逢,必有一方重创。

    山雨欲来,风总有一日会灌满这陈年宅院的。

    容悦走了回来,在她面前坐下:“我算了算日子,你也该出手了。既然入了你的麾下,便不会随随便便阻你。所以,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不是你的敌人。”

    “嗯。”江令桥瞑目点了点头,开始盘算心中的计谋。

    ***

    一连数日,陈老爷照例服用容悦呈来的丹药,只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多的是阴沉和不悦。前几日药效上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立竿见影,他便私心想着,这方子这么灵验,假以时日岂不是要重返盛年?想着自己的正茂风华,便忍不住喜上眉梢。

    而这几日,药也服用着,却不见什么成效,似乎许久没什么长进了。若一直如此,长生不老之梦何时才能实现?陈老爷心中郁结之火难以排遣,对容悦自然没什么好脸子。

    “容先生,”他冷冷道,“你这医术近日可是退步得很了……”

    “小人惶恐!”容悦慌忙向他行了一礼,“此方为我祖上秘传,极少为他人施用,许……许是……因人而异,小人这就回去精进,定不负大人所望!”

    寻芳榭中,江令桥倚着炉鼎,看容悦一两二钱三盏地往里放药材。

    “你这方子真能助人返老还童?

    容悦神秘一笑:“你猜。”

    江令桥不猜,接着问道:“这几日送去的药怎么又不见效了?”

    容悦自顾自地往炉鼎里丢药材:“我这随随便便撤他两味多他两钱,你说,他喝得出来么?”

    药材放完,他正欲封盖,江令桥却止住了他。

    “等等!”她说完,稍结了个法印,掌心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小瓷瓶,与容悦初下凡那夜见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

    “牵机毒。”江令桥兀自丢了一颗下去,而后封上炉鼎的盖子,“十日之后法术散尽,毒便会进入脏腑,届时便是陈舒康的大限之期。”

    容悦不解:“为何要等上十日之久?”

    火焰烧得噼啪作响,江令桥拾起桌上的碗盏,里面盛着一捧红艳艳的血。

    “好戏登场,怎么能不给足时间准备呢?”

    女子的脸上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而后一抬手,将血和碗盏尽数扔进了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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