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总是凉飕飕的，自然界的万物好似都失去了温度，空中飘着一层白乎乎的薄雾，遮挡着行人的视野。
好在今天天气晴朗，太阳升起之时，银杏树梢的点点露珠在阳光下蒸发消逝，白雾也渐渐散于空中。
片场内，副导演裹紧羽绒服，凑在导演耳边低语。
“导演，最近网上风向不对劲儿啊。”
他朝一袭红衣的方柠抬抬下巴，“自从她进组的消息被透露出去以后，好多粉丝来官博底下要求换人。”
上官宇有流量、有背景，态度强硬地推荐方柠这么一个人进组，导演碍于他背后资本的情面，心不甘情不愿地接收了方柠。
后来见方柠身手确实不错，学东西也够快，导演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方柠一个非科班网红进组的消息还是流传到了网上，还真验证了所谓的“素人炒作成网红，网红舔到资源出道”的猜测。
原本对方柠不满的网友瞬间精神抖擞，站在道德高地就是一顿输出，给方柠和上官宇又带了一波热度。
导演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琢磨着要不要买点水军，特地下场引导一下舆论风向。
毕竟换人是不可能换人的，他可不想因为一个配角得罪上官宇，网红又怎么了，几场戏就下线了，资本不能得罪，只能叫观众和粉丝将就一下了。
正犹豫着，武术指导面带怒色地冲过来，手上的道具剑在行走间挥舞得虎虎生风。
“导演，不是我挑剔，实在是今天女一号的状态不太行，不知道昨天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去了，武打动作总是连贯不起来，要么现在找一个替身来，要么今天换别的戏份，等她状态好了再来。”
这部戏的武术指导是业内有名的武打大师，在武打方面的审美和经验都是一等一的，也正因为他的地位崇高，所以在剧组也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此时，他这么怒发冲冠地和导演说话，语气已经算不得商量了。
周围都是等着开工的员工，导演被武术指导这么一唬，自觉有些丢面子，火气也跟着蹭蹭蹭地往上涨，但好歹记得武术指导是剧组费了大力气请出山的，他的反驳也不好太强硬。
“张哥，有没有可能简化一下动作？”
他见过张哥亲自上场耍这套剑法，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舒展自如”，身法和剑术配合得天衣无缝，每一分力道都使到了该使的地方，刚柔并济，真给张哥耍出了横扫千军的气势。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导演还真舍不得换动作，毕竟这套剑法难是真的难，但好看也是真的好看！
“当初编排这套动作的时候，全剧组不都说无可挑剔吗？现在临时改编叫什么事儿？”
张哥浓黑的眉毛高高竖起，双目似乎要喷火，在他揽获大奖无数之后，没人敢在他面前朝令夕改、言而无信。
张哥说话时没有刻意压制音量，整个片场都回荡着他浑厚的嗓音，比他冷着脸给人做指导的时候还要吓人。
副导演见情形不对，赶紧分开两人打圆场。
“导演！张哥！我现在去联系有经验的替身过来，待会儿是今早的第一场戏，必须顺利拿下，求个好兆头是不是？”
说完，副导演给助理使了一个眼色，助理闻风而动，立刻掏出手机开始联系专业的武术替身。
“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合适的专业武术替身……”
助理举着手机往外面走去，路上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吐槽了几句。
上官宇在一旁听了全程，视线忍不住在方柠身上打转，方柠身手不凡，这是他亲眼认证过的，要不要推荐方柠试试？
张哥在成为著名武术指导之前，是从跑龙套一步步爬上来的，如今功成名就，他非常乐意提拔新人，若是方柠能得到他的赏识，以后在圈子里就混得开了。
“唉，这套剑法那么犀利，一般人真没法练出来。”上官宇装模作样地感叹几句，眼神不住地往方柠身上瞟，“方柠，你专门学武术的，你多久能练会？”
瞧着他亮晶晶的双眸，方柠随口说了个数字，上官宇被她不咸不淡的模样一噎，原本想好的说辞又吞回了肚中。
剧组又折腾了一阵，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一开始调整好的打光要重新布置，副导演被夹在导演和张哥中间，还得被灯光组折腾，顿时急得满头大汗，在片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原本非常好解决的事情被两人一顶，搞得骑虎难下了。
最后还是这部剧的女主角亲自向副导演推荐了方柠。
女主角叫菲菲，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却早已是圈内出了名吃苦耐劳的实力派演员，奈何术业有专攻，在正式开拍前她跟着张哥练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原想着差不多了，可临开拍了，却仍旧达不到张哥的预期。
但她瞧着方柠就不错，从这几天的拍摄看来，方柠身手敏捷，让她试一试这套剑法，说不定会有惊喜出现呢。
“方柠，你也听见了，菲菲姐想请你上场试一试，你可别叫整个剧组失望啊。”
副导演安抚好抹着眼泪的女主角，在张哥和导演的死亡注视下觍着脸过来请方柠出马。
现下阳光灿烂，气温稍有升高，方柠在树荫下站了许久，白嫩的脸上浮现一层薄薄的粉色，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白里透红的水蜜桃。
她倒是每天都这么神采飞扬的。
副导演有些走神，见惯了圈内人体虚的模样，再见到方柠这样生命力旺盛的小姑娘，他还真有些欣赏的感觉。
原本在哭唧唧的菲菲也连忙凑上来，往方柠手上塞了一个诚意十足的红包，“请你帮帮忙吧，小方。”
见方柠仍是不开口答应，她朝四周看了看，而后垂着脑袋低声解释了一句：“我这几天不舒服，你帮我这一次，以后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上官宇眼眸微闪，本想劝方柠试一试，转念想到方柠可能自有考量，人人都劝她的话，岂不是相当于在道德绑架她？
“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试一试。”他靠近方柠一步，身体力行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不愿意也没关系，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工作。”
上官宇如此发话了，打算继续劝方柠的人纷纷歇了心思，只能等一直不吭声的当事人表态。
方柠掀起眼皮，视线在剧组巡视一圈，带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打量，在大家都憋了一口气等她开口的时候，她慢悠悠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温水。
“行。”平静的嗓音响起，众人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张哥坐在导演旁边的椅子上，心底还有些惊讶，真是奇了怪了，方才他跟着紧张个什么劲儿，答不答应都不是他该着急的事儿。
转眼看到导演也是悄悄吐出一口气的模样，张哥心态平衡了，全神贯注地等待方柠开始表演。
方柠垂眸接过菲菲奉上的道具剑，大步走到镜头前。
凉风习习，暗红的衣袍在风中轻舞，方柠抬手抚平纷飞的发尾，垂手时利落抽出长剑，依照记忆里张哥的指导，气势恢宏地比划起来。
眼神牢牢锁定着她的一举一动，上官宇心中的钦慕全然掩饰不住。
瞧瞧，方柠这几招，简直是要美感有美感，要招式……有气势……
而招式和气势不相容的后果就是现场画面看起来有一丝滑稽的落差感，就像是滔天巨浪以雷霆万钧之势从海底涌起，最后却只给岸上的游客呲了一脸的小水花。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张哥冷冷“哼”了一声，弄得副导演几乎抬不起头，菲菲迷惘地眨眨眼，还是小声辩解了一句，“小方是第一次练这套剑法，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
随着时间流逝，方柠的招式越来越熟练，渐渐地，众人都看出了她的游刃有余。
原来方柠刚刚是在心底整理招式，现如今不过用了几句话的时间，她便将一整套剑法融会贯通，甚至加以自己的理解补足了其中的缺漏，达到了攻守兼备的境界。
“行啊！”副导演当着张哥的面感叹出声，方才垂下的脑袋此时高高昂着，莫名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滋味。
张哥不搭理他，面上看似不满，实则暗自瞪大了双眼，正炯炯有神地盯紧了方柠的起剑落剑。
谁料没等他激动多久，上一秒还威力无穷的长剑却于顷刻间脱离了方柠的掌控，直直冲着镜头外飞去。
张哥心中一慌，下意识就大喊出声：“菲菲，让开！”
处于视线焦点的菲菲已经吓傻了，明明还在感叹方柠的剑法气势恢宏，大有“一剑曾当百万师”的壮阔，怎么转眼之间，这柄剑就冲着她来了呢？
众人屏息凝神之际，始作俑者不慌不忙地提气跃至菲菲面前，略微抬手便抓住了剑柄，菲菲只感觉前额一凉，原来是刚冒出的冷汗被方柠带来的这阵风给卷走了。
泛着寒光的剑尖还在眼前颤动，响着细微的动静，菲菲鼻尖喷出热气，稍微往后撤走几步，离这柄剑和方柠都远一些。
“抱歉，这剑太轻了，我方才没拿稳。”方柠转动手腕，将剑收回身后，又去关心菲菲的状态，“你没事吧？”
刚才她练得兴起，一时间忘了手中所持的不是师父赠予的惊雪宝剑，这才将轻盈过头的道具剑给甩了出去。
“没事，你继续吧。”菲菲捂住胸口，再抬眼已调整好状态，脸上再无异色。
方柠点点头，打算等拍摄结束后再过来，带她抓一付定惊散。
摄影机的灯亮起，拍摄正式开始。
“哗——”方柠压低身子，剑尖从镜头前扫过，刹那间斩断一片盛放于枝头的殷红山茶，花瓣飘零，枝叶坠折，显露出一股子令人胆颤的凄美。
这劲儿使得巧，张哥双目圆瞪，大掌合拢时激动地暴起几条青筋，没想到她用未开刃的长剑也能使出这么大的威力。
镜头内，一切还在继续。
伴着纷飞的花叶，纤细的身影在风中来回，每一次出剑都气势如虹，叫人不敢直视。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方柠侧首，发丝拂过浓密的睫毛，依旧掩不住双眸的凌厉，剑柄在手心旋转半圈，两尺半的长剑刺入偷袭者的胸口，血滴落在地面，砸出一朵朵绽开的红梅。
拍摄结束，张哥率先带头鼓起掌来，“真有两下子！”
趁着调整机位的间隙，他主动凑到方柠跟前，像是发现宝藏一般端详着她，平日严厉的神情透着少有的柔和。
这演员年纪轻轻的，气势倒是不凡，还真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
“不错！不错！”张哥越看越满意。
方柠颔首答了句谢谢，语气淡然。
张哥更满意了，话语也多起来。
“别说，你这气势确实有几分古代侠客的感觉，出剑时和收剑后简直是两个人，这要是给我那群老友知道了，保准喜欢你。”
说完，他摸摸下巴，想着多考察方柠一段日子，要是她真的不错，刚好举荐给爱惜武学人才的俞老，说不定俞老一高兴，愿意将精心收藏的惊雪古剑再拿出来给他观赏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