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眠把副驾驶车门打开的时候,薛留才刚把脸上的笑意止住,还没来得及进入“醉酒”的状态,是以薛眠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并没有醉。
薛眠站在车前,双手环胸,一脸无语的看着薛留:“不是,你没喝醉干嘛骗我说你喝醉了啊,想见我就直说啊,用得着拉燃夏哥陪你一起演戏嘛,人家的时间可比你的要值钱多了。”
到底喝了酒,薛留本来就有点亢奋,加上薛眠的语气并不大好,薛留说话也就带了刺:“谁想见你了,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就是个事儿精,我巴不得你天天搁这拍戏好吧。”
薛眠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拔高音量道:“不是薛留你几个意思啊,是你打电话要我下来的吧,现在外面温度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啊,我明天要是感冒发烧了我第一个找你。”
薛留特欠揍的哦了一声:“那不至于,毕竟你皮糙肉厚的,就是想感冒也难。”
池乐也过来时,刚好听到薛留的这句话。
薛眠的眼睛一瞬间变红:“行,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从小到大事儿精,我皮糙肉厚,你给我等着薛留,你看我还理你吗。”
她说完便哭着跑开。
池乐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去追。
方允生看了眼坐在副驾上,神情郁郁的薛留,又看了眼一旁的许燃夏,开口道:“我也跟过去看看。”说罢他便要走。
许燃夏开口叫住他:“你留下。”
方允生:“怎么了?”
许燃夏走到车前,伸手架住薛留脖子:“跟我一起把他弄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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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眠缩在沙发上,双手环膝,原本还抑制着不想发出声音,结果越想越委屈,到最后哭得差点喘不上气。
池乐也坐在她身边,手里捧着纸巾盒,隔段时间就抽出几张纸递给薛眠。
说实话,池乐也不太会安慰人,薛眠看起来真的很难过,不像只是单纯拌嘴输了。
池乐也想,等薛眠哭累了,或许会主动跟她倾诉,把心里的难过说出来,也就好了。
有一类人难过时会把自己藏起来,让谁也找不到,一个人消化情绪,自我疗愈,他们会确保没人察觉到自己的反常时再出现在人群里,以云淡风轻的模样。
另一类人的难过则比较外放,他们不在意自己的情绪完全展露在他人面前,哭完了,再找个人倾诉排解,这事也就过了。
薛眠是典型的第二类人。
池乐也看着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薛眠,不合时宜的愣神。
她突然有些羡慕。
生性使然,池乐也从小时候起便很懂事,有时候摔了跤或是被烫了手,她都是自己去药箱里找药涂,可能等到伤都快好了家中大人才注意到她的伤口。
所有人都夸她懂事。
初中时,她突然开始用功学习,分数蹭蹭往上涨,寒暑假回外婆家时,那边的亲戚总会让她来给自家小孩补课。
一开始还好,等到了初三要中考了,学习压力骤增,池乐也纠结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跟大人开口说寒假不想给弟弟妹妹补课的事。
她需要好好准备中考。
听到这话,那些平日里对她笑脸相迎,一直夸她懂事的长辈当即就不乐意了,直言凭池乐也的成绩,什么高中考不到,之前的假期不也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了今年就不行了,分明是不想给他家孩子补课了。
池乐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这么曲解,下意识道:“我的成绩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帮弟弟妹妹补课并不轻松,我需要额外花很多时间做准备,而且我打算考江城一中,我现在的成绩还差一大截,这样吧,等我中考完了……”
她一个表弟突然插嘴,笑道:“江城一中?姐你认真的吗?”
亲戚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有人直接劝她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江城一中这种学校不是是个人就能考到的。
有人说她考本地的好高中就行了,没必要把目标定太高,这样她压力就没那么大,也有时间继续之前的补课了,弟弟妹妹都很听她的话云云。
池乐也坐在沙发上,面色如常,甚至一直微笑着。
但指尖已经死死掐进肉里。
一直到回了自己房间,她才小声抽噎起来。
在刚刚,她是有想过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脾气的。
她想说我懂事是一码事,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因为她脾气好她懂事而理所当然要她去做她不想要做的事,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随便嘲笑她的目标她要为之努力的方向。
可是她没有那个资本。
她没有发脾气的权利。
在爸爸妈妈离婚以后,妈妈辞了工作,那时,是舅舅一家收留了她们母女俩。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跟妈妈住在舅舅家。
很多次,池乐也听到舅妈向舅舅抱怨家中多了两个人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每次池乐也经过冰箱,舅妈都会盯着她,生怕池乐也从冰箱里拿了她儿子的零食水果。
可她其实只是想喝水而已。
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可那段时间妈妈的状态很糟糕。
她只能让自己变得懂事一点,勤快一点,多帮舅妈做一点事,希望舅妈对她和妈妈的态度能有所转变。
有时候受了委屈,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就跑去顶楼的楼道,让自己放空。
她哭不出来。
只是难过。
想要考进江城一中是初二那年。
是她遇见许燃夏的那一年。
那是池乐也十三岁的夏天里平平无奇的一个下午。
她和往常一样,午睡过后去表弟沈言房间给他补课。
沈言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平日中午吃完饭就是待在房间里打游戏,一直打到池乐也睡醒来找他。
可是那天,沈言的房间里空空如也。
去问过舅妈后,舅妈说沈言去找朋友玩去了,明明说好是这个时间回来的,却一直没见人影,要池乐也出门去找一趟。
她自然说好。
外头太阳大,池乐也懒得打伞,便戴了个黑色遮阳帽出门。
很快找到舅妈说的地点,她看到沈言的几个同学围在一台游戏机前打游戏,却唯独不见沈言的身影。
她问他们沈言去哪了,对面只说不知道。
没有别的法子,池乐也干脆站在原地等沈言回来。
等了快半个小时,有个小屁孩良心发现,趁着小伙伴不注意,偷偷溜到池乐也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池乐也凑近一点。
小屁孩凑在池乐也耳朵旁压低声音:“乐也姐姐,我可以告诉你沈言在哪,但你得答应我不和沈言说是我告诉你的。”
池乐也自然说好。
小屁孩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他的小伙伴们,生怕他们注意到自己跑来告密,他下了很大决心,终于心惊胆战的开口。
“沈言他和高年级的哥哥们去网吧玩游戏了。”
在池乐也生活的那个小县城,很多网吧老板都会准许未成年进出,以致有很多不良青少年在网吧附近出没,时不时还会在网吧门口打群架或聚众抽烟。
打架、抽烟、染发、纹身、早恋,那些池乐也从小便被教导要敬而远之的事物在网吧门口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池乐也一直觉得那地方蒙着一层神秘的纱布,她对这地方怀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每每经过网吧门口便下意识加快步伐。
所以在听见她表弟,一个刚六年级毕业的小屁孩,居然跑去网吧,还是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高年级哥哥一起后,池乐也不可思议极了。
沈言哪来的胆子?
池乐也冒了火,没多想就朝着小屁孩说的那家网吧的方向走去。
她得把沈言揪出来,不能让他成为她最讨厌的那种不良少年。
池乐也一鼓作气来到了网吧门口,却在即将踏入门口的那一瞬间熄了火。
那网吧是玻璃门,她可以看见门内光线很暗,门口的人进进出出,却无一例外不是染着五颜六色头发,嘴里叼根烟的十五六七的少年。
她她她……一个人不敢进去。
池乐也那天穿了条白色棉麻连衣裙,帆布鞋,半截小腿露在外面,在太阳底下白得耀眼。
她是瓜子脸,脸上尚还有一丝婴儿肥,清纯又可爱。
她眼里对即将进入网吧抓人的抗拒和害怕明明白白,引得众人发笑,一时间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池乐也在门口徘徊了几分钟,转身去了对面的商店,她买了口罩戴在脸上,又把遮阳帽压低,这才再次前往网吧。
还未进门,她被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高个子少年拦住,他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妹妹,一个人来网吧?”
池乐也对他有印象,他刚刚一直站在门口的电线杆前抽烟,盯着自己发笑的人里也有他。
池乐也默不作声的绕开他。
对方也跟着迈了一步,将她的路再次堵住。
身后的那群人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狗爷,你是真的狗啊,这小妹妹才初中吧你也拦。”
“就是,没看到人家被你吓到了吗。”
“小妹妹别怕,我们狗爷人帅又有钱,对小姑娘还贼温柔,你对他笑一个他保准带你去买糖吃。”
他们口中的狗爷低下头,伸手意图摘下池乐也的帽子。
池乐也往后退了一步,用力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狗爷只觉得她这一下跟挠痒痒一样,懒洋洋笑道:“还挺有脾气哈,这样,我再给你打一下,你就让我把你帽子摘下来怎么样,然后再打一下,啊不,你想打几下就打几下,你就把口罩取了,你长这么漂亮,捂这么严实干嘛。”
身后笑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给他鼓掌。
“帅飞了狗爷。”
“狗爷就是牛逼!!!”
“小妹妹别怕,狗爷他只是看着狗了点,他人真不错。”
池乐也只觉得恶心,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转身欲走。
狗爷无所谓的笑了笑,伸手搭在池乐也的肩膀上。
池乐也肩膀薄,他不需要多用力就抓得牢牢的。
他压着嗓子道:“听话点,哥哥给你买糖吃。”
他朝不远处那堆看戏的使了个眼色,有三五个少年慢吞吞站起来,熄了手中的烟,往这边走来。
这边,狗爷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池乐也肩上,一用力,她整个人被翻转过去。
“我说了,听话点,别让我没面子。”
池乐也死死咬住唇,到这一刻,厌恶的情绪才转变为害怕恐惧。
少年本就是最胆大妄为的一个群体。
眼前的这一群人尤其。
他们耍帅装酷,模仿大人行事。
他们不害怕法律约束。
他们只追求快乐与刺激。
在无所畏惧的年纪,无所顾忌的行事。
抓住她肩膀的手愈发用力。
池乐也的眼眶开始泛红,身体微微发抖。
“放开我,求你。”
右边的手猛的松开,覆上了池乐也的耳垂。
他欲揭开她的口罩。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些郑重与宝藏即将显露人前的兴奋。
池乐也绝望的闭上眼,泪珠在闭眼的那一刹落下。
可他动作迟迟未曾落下。
一阵惊呼,池乐也听到有风被掀起。
耳边传来狗爷尖锐的嘶鸣声,池乐也听到有人重重的倒在地上。
“卧槽!”
“谁啊你。”
手腕覆上一抹温热。
少年的手掌干燥宽厚。
她被拽到一边。
“好了,没事了。”
是一道清亮的少年音。
干干净净,清澈好听。
池乐也试探着睁开眼。
她跟少年并肩站着,对面是那群不良少年。
那个叫狗哥的蜷缩在地上,死死捂着肚子。
池乐也微愣,她抬头,然后看见了太阳光下,少年流畅优越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