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往常,广安伯府虽落魄,面子上尚能撑得起。

    可这一年,伯夫人望望满桌珍馐,食不下咽,悲从中来。

    也不知这一年犯了哪路神仙,明杰关在牢里没出来,好不容易把凤笙顺顺利利送进忠勇侯府,却再也没见到人。

    不管她想去看看凤笙,还是想接凤笙回来小住,都被侯夫人冠冕堂皇拒绝。

    年前不见送节礼便罢了,初二回娘家的日子,也没见世子带着凤笙回来拜年。

    及至上元夜,伯夫人心慌达到顶点,有种大厦将倾的惶恐。

    偏偏广安伯年前不知何故,被皇帝叫去骂了几句,派给他几份差事都没做好,皇帝一怒之下免了他的职。

    伯爷赋闲在家,心思全在外头的莺莺燕燕身上,连上元节都不着家。

    伯夫人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她放下碗箸,暗叹所托非人。

    早知有今日,她当初就该与广安伯和离,把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甩给冷晴柔,再欣赏他们如何相看两厌。

    现下可好,冷晴柔死了,这烂泥糊在她身上。

    就在伯夫人坐不住,打算带着仆妇去看看戚凤笙,哪怕硬闯也要见到人的时候,府门前忽然来了人。

    不是忠勇侯府的人,而是顺天府的差吏。

    来人很不客气,也不管她是命妇,直接押入大堂。

    广安伯倒比她先到,醉醺醺的模样,不知从哪个女人被窝里拉出来的。伯夫人整整发钗,幸灾乐祸。

    可很快,她笑意僵滞,凤笙和陶嬷嬷被带上来,戴着枷锁、镣铐。

    “凤笙!”伯夫人看到女儿形容枯槁,穿着又脏又旧的衣裙,甚至还挂着柴草,顿时睚眦迸裂,“谁把你害成这样?世子呢?他怎么不管你?!”

    她话音刚落,便见宋玉光与顺天府府尹并肩从后堂出来,脚步稳健。

    “伯夫人在找我么?放心,今日是非曲直,定叫你们辩个明白。”

    宋玉光说完,被府尹恭敬地请到左手边首位。

    “世子眼睛好了?”伯夫人骇然不已。

    她的女婿眼睛好了,她却一点儿消息也不知。

    世子眼睛何时好的?

    看到凤笙惨状,再看看眼前情形,伯夫人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凤箫那个贱丫头走之前,他眼睛便已治好,两人合起伙来对付伯府?

    想想又不对,若真如此,世子没必要等到今日才动手啊。

    宋玉光目光凛然,淡淡扫过堂上诸人,随即冲上座的府尹微微颔首。

    府尹拿出诉状,上面一条条皆是宋玉光状告广安伯府和戚凤笙。

    告戚凤笙身负婚约,却与董姓男子私奔,被其纳为妾室,险些产子,被伯府的人寻回之后,又欺骗世子,妄想再续姻缘。

    而广安伯夫妇,在女儿出逃不知所踪之际,隐瞒不报,另寻一位良家女子,逼迫其代替戚凤笙出嫁。寻回女儿后,又把人换出来,意图瞒天过海。

    一桩桩密辛,被揭露人前,堂外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

    广安伯被带来的时候,正好被潘凌霜的哥哥瞧见,便跟来看热闹。

    听到这些,当即睁大眼睛,回去便说给好些日子没出府的潘凌霜听。

    潘凌霜瞠目结舌,几乎要将手中帕子撕烂了。

    “我就说那戴面纱的不是戚凤笙,你们都不信我,表哥也不信我!不行,我得去公堂上好好瞧瞧那位假世子夫人!”

    刚站起身,便被她哥叫住:“那位无辜女子并不在公堂上,只世子一人出面,你确定还要去自取其辱?”

    潘凌霜不甘心,说到底,她被害得这么惨,罪魁祸首是广安伯府的人,她要亲眼看看他们的下场!

    等她赶到的时候,案子已经审得差不多了。

    顺天府府尹果然有本事,连陶嬷嬷坑了戚凤笙多少嫁妆银子也审得清清楚楚。

    这会子,广安伯夫妇俱是面如死灰,戚凤笙和陶嬷嬷两个却还有力气互相扯头发,像两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案子告一段落,宋玉光回到丹枫苑,拥着凤箫,细细说与她听。

    那份诉状,是她立在宋玉光身侧,亲眼看着他写的。

    写的时候,她便晓得,广安伯府做的一切,他早已查得清清楚楚,手里还握着董家的纳妾文书,和戚凤笙小产的脉案,根本不容他们狡辩。

    是以,冷凤箫不太关心审案的过程,她更关心结果。

    她欺骗宋玉光,宋玉光便在云城骗了她一回,找补回来。

    凤箫明白,他骨子里是个爱憎分明之人。

    广安伯府这般背信弃义,他一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府尹大人如何判的?”冷凤箫柔声问。

    “箫箫很想知道?”对上她期待的眸光,宋玉光唇角勾起一丝笑,点了点自己面颊,“亲我一下,便告诉你。”

    凤箫跺脚:“不说算了,我自己去打听,玉莹肯定知道。”

    以宋玉莹的性子,说不定今日偷偷出府去旁观过。

    刚转身,便被一双长臂揽住,宋玉光俯首投降:“依《大晋律》,婚约契成,女方悔婚笞五十,若复许他人,已成婚者,杖八十……府尹依律将广安伯夫妇各笞五十,戚家女杖八十,伯夫人出银子为其减刑,杖二十。接下来,广安伯夫妇要在牢里与儿子团聚一阵子,戚家女则被送去董家,是不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回来后,凤箫并未再见戚凤笙,料想她被关了月余,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到她被杖二十,送去丽城董家,冷凤箫唏嘘不已。

    同为女子,她做不到不闻不问。

    “若董家不要呢?”凤箫忍不住问。

    当初董公子欺骗戚凤笙,她不相信只是图色,恐怕还因戚凤笙是伯府贵女,是董公子平常碰不到的贵女。

    眼下戚凤笙身败名裂,再没什么让董家图谋的,那董公子会如何待戚凤笙?

    “旁人的事,往后与我们再不相干,不如来说说我们自己家的事。”宋玉光轻捏她雪颊,揽住她纤腰低问,“现下满京城都知道,冷凤箫才是我认定的世子夫人,我想重新办一场婚仪,亲自迎你过门,箫箫觉着,哪一日最为合适?”

    蓦地,凤箫想起阿娘对她说过的话。

    “是我阿娘逼你这样做的?”凤箫怕他不情愿。

    宋玉光忍笑摇头:“你怎会这样想?在你离开之前,我决意将你长久留在身边时,便已经这般打算了。”

    随即,他凑近她,以极低的嗓音耳语:“我并非随性的男子,若非认定你,我又怎会碰你?”

    登时,冷凤箫了然,他知道她的身份,比他第一次碰她更早些。

    两人婚期尚未选定,侯爷却先出事,府里挂上白幡。

    扶灵这一日,皇帝亲临,不知对侯夫人说了些什么。

    侯夫人眼圈泛红,目光却坚定。

    倒是皇帝临走前回眸,神情颓败,像是刹那间老了十岁,精气神不再,凭空少了半数威严。

    凤箫跟在宋玉光身后,思绪乱糟糟的,却不敢深想。

    阖府换上素服,侯夫人并不要求他们什么,凤箫仍是陪着茹素一月。

    老侯爷病故,宋玉光成了新的忠勇侯,重新入朝,一日忙过一日。

    有时,连着几日也见不着面,只偶尔迷迷糊糊间感受到他在耳畔厮磨的力道。

    开春后,北疆不太平,陈将军战死,宋玉光临危受命。

    为他穿上盔甲时,对上他留恋的眼神,凤箫几乎要脱口而出:“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可她知道自己手无寸铁,帮不上他,反而会给他添麻烦。

    纵然担心、不舍,也只事为他系上亲自求来的平安符,声声叮嘱:“侯爷此去定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须得顾及自身,我等你平安归来。”

    曾仰慕他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可眼下,她撇开那一身荣光,只盼他平平安安。

    月前,宋玉光查明南直隶税银贪墨案,建立奇功。

    到边关后,又屡施奇计,收回北疆城,大破北剌,为人称颂。

    每每听到他的消息,收到他的只言片语,冷凤箫都能欢喜很久。

    可并非所有人都高兴,二皇子恨不得他死在关外。

    老四技不如人,被幽禁,好不容易拉拢住老七,二皇子以为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谁知,母后告诉他,七皇子突然放弃皇位,不是不想与他争,而是老七的母妃聪明。

    母后还告诉他一个,他从未相信过的密辛。

    现在的忠勇侯宋玉光,实则是父皇的亲生骨肉,当年若非王氏不愿为妃,另嫁他人,恐怕太子的位置早已定下。

    这时候,二皇子才终于明白,为何宋玉光眼盲大半年,父皇也迟迟不肯收回他手中兵权。

    他刚好,父皇又委以重任。

    “母后,我不甘心,您是中宫皇后,我是嫡子,皇位本就该传给我!”二皇子神情阴鸷,“我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

    正好,皇后也不希望宋玉光活着回来。

    倒不是嫉妒王氏,而是她恨皇帝。

    当年皇帝借父亲手中的兵权稳住太子之位,可等他一上位,站稳脚跟,便迫不及待打压韩家,一点一点分解蚕食父亲手中兵权。

    父亲一生忠义,却郁郁而终。

    这皇位,有一半是用父亲的血肉换来的,她绝不允许皇帝把位置给旁人。

    二皇子一面在边关动手,一面在皇城内逼宫。

    宋玉光身中毒箭落马,被惊马拖走,不知所踪的消息传回来时,已是半个月后。

    凤箫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他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我。”凤箫拂开翠浓和余嬷嬷的手,泪珠一滴一滴砸下来,“我要去找他,我亲自去找他。”

    不是说打胜仗了么,怎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凤箫怎么也想不通。

    可没等她走出丹枫苑,便见到一身甲胄,急急赶回来的林皋:“少夫人,侯爷没事。外头不太平,眼下侯爷还有要事处理,晚些会回来同少夫人亲自说明,还请少夫人回房,属下奉命在此保护少夫人周全。”

    宫里,皇帝病倒已有七八日,皆是韩皇后服侍汤药,二皇子监国。

    喂他他也不会喝,皇后索性将药碗搁在龙床边的小几上。

    “皇上怕药苦,臣妾也不勉强,册立太子的诏书,臣妾也不强迫皇上写了。”皇后慢条斯理说着,打量着皇帝脸色。

    见皇帝神情缓和些,眼神犹疑盯着她,皇后又笑道:“皇上年纪不轻,臣妾实在担心得很,不如拟一份禅位诏书,把皇位传给皇儿,你做太上皇,颐养天年?”

    “朕一直以为,你最是仁厚,母仪天下,没想到你比宸贵妃更有野心。”皇帝激动之下,咳嗽一通,指着缂丝九龙纹屏风,怒斥,“出去!朕不想再看到你!”

    “呵呵,不想看到臣妾?那你想看到谁?王昭么?可惜,她的儿子已经死了,恐怕她也活不长久,不如皇上先下去,我再送她与你团聚好不好?”皇后说着,话锋一转,“若是皇上打得过忠勇侯的话。”

    说这话时,她脸上透出不屑。

    显然,她在嘲讽皇帝,也是告诉皇帝别再痴心妄想,就是到了地底下,王昭也不会选他。

    “孙成!”皇帝不信,挣扎起身,唤孙公公。

    却见二皇子长剑抵在孙公公咽喉,将人逼进来:“父皇,拟旨吧。孙公公跟随父皇多年,父皇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吧?若一个孙公公不足以让父皇心软,儿臣把七皇弟和宸贵妃也带进来。哦,还有王夫人。”

    月华幽幽,穿城而过的锦水河泠泠如练,不知不觉漫染妖冶血红。

    二皇子在御前自戕,皇后疯疯癫癫,被宫婢嬷嬷拖下去。

    宋玉光手持染血的长剑,望着上首倚靠扶手的皇帝,眉心微拧。

    “你也是来逼宫的?”皇帝自嘲一笑,不需要他回答,“都嫌朕活得久,嗬。”

    “朕本就想把皇位传给你,早些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得答应朕一个条件。”皇帝睥着他,用最后的倔强撑出几分威严。

    “什么条件?”宋玉光挑眉。

    逼宫?皇帝从不了解他,以为他很稀罕那个位置?

    皇帝絮絮道:“朕已派人查过,你如今的夫人冷氏,本是广安伯一位外室生的庶女,即便眼下随母姓,也是商贾出身,仍是卑贱。你若喜欢她,许她一个宠妃之位也无妨,但皇后的位置,必当是出身名门、端贤淑雅的贵女来坐。”

    “哦?依皇上之见,哪家的女子堪当此任?”宋玉光像是被他说服,微微颔首。

    皇帝对王家有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执念,轻咳一声:“王家嫡女很好,堪为皇后。”

    王家嫡女?宋玉光弯唇,想起曾听属下禀报的,关于玉聪在琼园时的趣闻。

    他那位表姐,极有主见,且眼高于顶,也不知怎的与玉聪看对眼。

    玉聪高中探花,骑马游街那日,表姐可是引起不小的轰动。

    皇帝是没听过那日的传闻,还是根本不介意那些传闻,只希望把王家女扶到皇后的位置,让母亲难堪?

    皇帝盯着宋玉光,一脸期待,只等他答应时,却听他话锋一转,神情大变,冷似冰雪。

    “看来有些事皇上还没看清,我从不稀罕你眼中高于一切的皇权,即便想要,也不会是靠你施舍。如今,不是我求你让位于我,而是你该想想如何来求得我和母亲原谅。毕竟,除了我,你引以为傲的皇权也没有能人敢继承了,不是吗?”

    “皇上是凭什么来干涉我的婚事呢?你负我母亲在先,强迫她在后,凭什么认为,我愿意认你这个父亲?”

    虽然林皋回来报信,说宋玉光一切安好,可凤箫没见到人,心里总归不踏实。

    她躺在床上,骨头都酸了,仍不能入眠。

    索性坐起身,准备披衣去书架上找本书打发时间。

    刚绕过屏风,便不期然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怎么有血腥气?”凤箫赶忙攥住他衣袖,把他往灯下拉,“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让我瞧瞧。”

    “别担心,不是我的血。”宋玉光没说今夜刀光剑影的凶险,也没说与皇帝的对峙。

    他解下外衣,拥她入怀,下颌抵在她细瘦的肩头。

    “箫箫,我想你了。”数月未见,思卿如狂。

    离天亮不到两个时辰,恐怕他还要上朝议事,凤箫便由他抱着,与他一同入眠。

    这一宿,宋玉光睡得安分,没闹她。

    次日一早,却给了她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厚礼。

    他将大晋的凤印,交到她手里。

    梁修筠进到王家族学,像是鱼儿如海,只觉知识浩瀚,再不觉无趣。

    只是,他也时刻牢记着爹娘的嘱托,盯着姐夫践诺。

    可世事难料,老侯爷病故,姐夫须得为父守孝,出征是不得已而为之,成亲却是顺理成章往后延。

    他以为要等三年,才能亲眼看到阿姐举办婚仪。

    没想到,世事比他想的更难预测。

    皇帝禅位,姐夫成了皇帝,阿姐被立为皇后!

    爹娘耗费巨资打造的千工拔步床,准备给阿姐做嫁妆时,还怕夫家屋子不够大,放不下。

    这下可好,皇后所居的坤羽宫足够大了。

    即位与封后大典一同举办,可忙坏了一帮礼官。

    冷凤箫一步步走上高台,与宋玉光并肩而立。

    深秋的风吹动她繁复的深衣华服,凤箫只觉自己要被风吹下去,有些怕,又怕自己承受不住后冠之重,面色发白。

    忽而,宋玉光牵起她的手,团入掌心:“箫箫别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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