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宋玉光和几位同窗,姐弟二人乘着马车回府。
府中也处处点亮各式珠灯,将庭院映照得温馨。
梁仁和冷晴柔尚未歇下,坐在庭院中对饮、赏月。
冷晴柔怕冷,穿着厚实的裘氅,身侧不远处还摆着炭盆。
凤箫未进院门,便闻见牛羊肉被炙烤出的香气。
“爹娘吃什么好东西?”凤箫款步入院,盈盈含笑,朝冷氏走去。
冷氏招手示意她过来,目光又被随后进来的梁修筠吸引住。
“哪里来这么多花?”冷氏好奇问,目光收回,落在凤箫脸上。
凤箫却没答,而是回眸望梁修筠。
梁修筠怀里抱着三盆花,瘦高的身条被压弯了腰,两腿朝外弓着,一边往廊下走,一边探出被花盆中琉璃灯映照透亮的脸应:“王公子买的。”
冷氏和梁仁对视一眼,俱是不解。
里里外外大小事务,梁仁几乎都不会瞒着冷氏,更何况是与京城王家合作的好事。
是以,冷氏也听说过王公子。
“不是说过些时日才来云城?”梁仁微微拧眉,他货品尚未备足,还欠两成。
梁修筠吭哧吭哧把花盆抱到廊下,凤箫快步过去帮忙。
姐弟俩把花盆摆好,梁修筠才摸一把汗道:“爹爹放心,不是为了催货品来的,他提前来,是为了哄他夫人回京。我与阿姐猜灯谜时,偶然遇见他的,他夫人生着气,不叫他住家里去,所以他现下住在客栈。大正月里,谁家不是熙熙融融?既然碰着,哪好让他住在外头,所以儿子做主,邀他明日搬进咱们府上小住。爹娘会不会怪儿子自作主张?”
闻言,梁仁愣了愣。
他们与王公子只是在京城谈过事,点头之交罢了,交情并不深,怎么王公子会应修筠之邀入府?
不过,他与修筠投缘,也是修筠的造化。
“怪你做什么?”梁仁起身,拍拍梁修筠的肩膀,“臭小子,傻人有傻福。”
“我哪儿傻了?王公子那可是半个财神爷,儿子当然要先下手请到家里来,难不成还把机会留给别家?我聪明着呢!”梁修筠说着,怕爹爹揍他,赶忙侧向凤箫,“是吧阿姐?”
凤箫喜不自禁,笑眼弯弯颔首:“是,我们修筠可机灵了。”
轻赞一句,她便拿起丫鬟新添的银箸,夹起一片阿娘刚烤好夹到她碟子里的嫩牛肉。
肉香唤醒味蕾,烫得她直吸气,忙抬手在唇畔扇风。
冷氏含笑望她,笑意无奈又宠溺,幸而她的女儿尚未嫁人,仍是天真烂漫少女模样,她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弥补。
而梁修筠朗声失笑,将刚倒好的果子酒递到她手边。
凤箫接过来,一饮而尽。
果子酒口感绵甜,很快将口中热意平息。
梁仁又板起脸训斥修筠:“怎给你阿姐喝凉的!”
梁修筠一脸无辜,天地良心,他本来是倒给自己喝的,自己嗓子快冒烟了,还没喝上一口水酒,就先顾着阿姐,爹爹还骂他?!
一家人围坐着,喝果子酒,吃烤肉,夜半方散。
沐洗过后,躺到床里,凤箫闭上眼,唇瓣仍挂着笑意。
阿娘很好,梁家所有人都好,是不是她所有好运都用在遇到她们上了?
唔,还有一点点运气,用来遇见宋玉光。
按云城习俗,正月十六也唤作小初一,亲厚的人家之间,仍会互相走动。
是以,凤箫没赖床,余嬷嬷唤她时,她便乖乖起身梳洗。
廊庑下,整整齐齐摆着一排花盆,盆中拳头大的琉璃灯已经不亮,不知昨夜何时熄灭的。
余嬷嬷见她喜欢,便笑道:“你爱看,晚上嬷嬷再换新蜡点上。”
“好,有劳嬷嬷。”凤箫挽住她手臂轻应。
琉璃灯设计巧妙,开着些口,灯罩内没见熏黑,风又吹不灭它,凤箫很是佩服那造灯的匠人。
忽而,凤箫想起一事,忘了告诉余嬷嬷,为防她露出什么马脚,让阿娘知道忠勇侯府那一段,白白为她担心,她压低声音道:“嬷嬷,昨夜送我们花的那位王公子,其实有些特别,他是京城王家的公子,与……”
同余嬷嬷提起那人,凤箫仍有些紧张。
毕竟余嬷嬷知道,她曾与那人有多亲密。
“他与世子生得极像。”凤箫说完,又急急补充,“我确认过了,他并非世子,听到我的声音,他并无任何熟悉的神色。修筠邀他今日搬进府来,你若遇见他,可千万别失态。”
余嬷嬷没太在意,世间相像之人如过江之鲫,再说,京城王家,不就是侯夫人娘家?表兄弟之间生得像,再正常不过。
“王家公子不就是世子表兄弟么?长得像,说明都像他们娘。”余嬷嬷叹了口气,“倒是你啊,箫箫,怎么疑神疑鬼的?是不是仍放不下他?”
凤箫垂下眼眸,第一次没否认,而是绞着帕子,柔声呢喃:“我就搁在心里,偶尔想一想罢了。”
姑娘长大了,心思灵慧,大道理比她懂得都多,余嬷嬷不知该如何劝,只得轻叹一声,拍拍她手背,忙别的去了。
午膳前,忽而进来一群丫鬟,给她送来好些衣料、珍宝,凤箫不明所以。
直到梁修筠进来,挠着后脑勺,声音中气不足:“阿姐,这些都是王公子送的,爹娘和我也都有礼物,比你的也只多不少。
没想到王家公子出手这般阔绰,阿姐,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冒昧请他住进来啊?”
即便自小没缺过什么,梁修筠也觉这些礼物有些重了,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不安。
“难不成,王公子想先礼后兵压价?”梁修筠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
凤箫比他更不了解王公子,给不了什么建议,只好温声劝慰:“别多想,爹爹见多识广,心里有数,他既然觉得你做得对,你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想结交便结交。若他当真压价,压到我们不能接受的地步,也无妨,大不了这单生意与别家合作,买卖不成仁义在。”
梁修筠颔首,心里松快了些。
“阿姐,待会儿在前厅摆膳,爹娘要我叫你一块儿过去的。”梁修筠要走了,才想起来的目的。
“我?”凤箫以为,他们谈生意,见外男,不会带她一起。
“对呀。”梁修筠倒是能猜到爹娘用意,“王公子已成亲,不必避讳。再说咱们是商贾之家,与各样人打交道是咱们吃饭的本事。爹娘定是想让你跟着学学,等过些时日,只怕会拿出几个铺子给你打理。”
从前阿姐没学过这些,嫁人之后就不同,不光要管自己的陪嫁铺子,还要掌着一家大小琐事,阿娘定不会让阿姐做个睁眼瞎,被人糊弄。
闻言,凤箫了然。
进屋换了身更体面些的衣裙,便施施然朝前厅去。
梁家将王公子奉为上宾,排场给的十足,念着王公子是北方人,还特意请了位会做京帮菜的厨子掌勺。
余嬷嬷见到王公子第一眼,便傻了眼,冷在当场,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瞧。
“箫箫,他,他不是?”余嬷嬷声音发着颤。
眼前的王公子不是世子爷,骗鬼呢?!
可是,世子的眼睛怎么回事?翠浓不是说过,世子仍眼盲吗?
若世子眼睛恢复,定然会传出他病愈还朝的消息,也没听说呀?
余嬷嬷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嬷嬷,他不是。”凤箫也望着王公子,轻轻摇头。
余嬷嬷表现得那般明显,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不仅宋玉光注意到,连梁仁也注意到了。
“余嬷嬷这是怎么了?从前见过王公子?”梁仁看看她,又看看宋玉光,想到余嬷嬷她们从京城来,觉得也有可能。
凤箫怕余嬷嬷一时激动,说错话,于是替她回话:“爹爹,余嬷嬷是觉得王公子长得很像另一位贵人,所以有些惊讶。”
“像谁?”梁仁几人齐齐望向宋玉光。
身量修长挺拔,骨相俊朗优越,气质矜贵,这样人中龙凤,在京城是很常见的?
没等凤箫回应,宋玉光率先莞尔:“是觉得我长得像忠勇侯府世子吧?那是我表弟,只比我小半岁不到,族老们确实都说我们生得极像。怎么?小姐和嬷嬷曾去过京城?”
他语气从容不迫,看不出一丝异样。
若说是演戏,这演得也太像了。
连余嬷嬷也忍不住相信他的说辞,暗暗嘀咕,就是表兄弟也太像了,若不看眼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箫箫会疑神疑鬼。
说到京城,梁仁便打开话匣子,与他说起找回失散女儿的事。
不过,未免节外生枝,没说凤箫也是广安伯的骨肉,只说早年他与晴娘去京城,尚在襁褓的女儿被贼人偷走,轻而易举把事情圆过去。
宋玉光也没多打听,两厢聊起生意往来,不知不觉一坛酒喝了大半。
梁仁面色发红,宋玉光眼神也透出几分醉意。
提起酒坛,坐到梁仁身侧的位置上,向他取经:“梁老爷夫妻和美,儿女孝顺,实在叫人羡慕,而我呢,大正月的,夫人连房门也不让我进。王某无奈,厚颜求梁老爷给支个招,怎么哄夫人,她才会回心转意呢?”
听到这话,梁仁酒意散了一些,朝冷氏使使眼色,示意她先带凤箫和修筠散席。
毕竟两个孩子尚未成亲,有些话,不适合给他们听见。
冷氏与他有默契,当即寻了个合适的理由离席。
待只剩下两个人,梁仁便无所顾忌,与他说起哄夫人的事儿:“王贤弟,愚兄痴长你些年岁,还真有些心得。女儿家么,你别硬犟,且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赶紧先服软认错。向自己喜欢的女人低头,向自己夫人摧眉折腰,不寒碜,我还敬你是条汉子。男人耍威风,得在外头耍,你说是不是?”
两人几乎是抵头长谈,关系不知不觉拉近不少。
梁仁觉得王公子虽出身世家,难得不摆架子,与夫人闹别扭时,不知所措的模样,与他年轻时候还有几分相像。
而宋玉光则暗喜,未来岳父脾气不错,只要投其所好,找到合适的话题,保持住痴情谦逊的形象与他聊,很容易让对方接纳他。
只有一点,他唤“梁老爷”,梁仁却一口一个“王贤弟”,让他听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差辈儿了!
等他说想娶箫箫为妻,梁仁该不会认为他老牛吃嫩草?
他明明只比箫箫年长五岁!是能当她哥的年纪,不是她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