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梁修筠唤对方“王公子”,还热情地与之寒暄,冷凤箫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那不是宋玉光,而是与梁家有生意往来的一位公子,且听语气,梁家早与对方约定好,知道对方会来云城。
今日余嬷嬷没出来,翠浓跟在冷凤箫身侧,悄悄打量着“王公子”,一脸惊诧低叹:“小姐,这位王公子生得好像世子。”
世子二字她压得极低,周边人声混杂,若非冷凤箫与她想到一处,根本也辨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冷凤箫提着琉璃灯,没应声,心不在焉猜测着王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与宋玉光如此相像。
被晾在一旁的李公子察觉到冷凤箫的视线,见那锦衣公子生得丰神俊朗,目光便下意识多了三分敌意。
连带着看冷凤箫手中的玉兔灯也不顺眼。
“这花灯未必是街上最好看的一盏,待会儿我替小姐赢一盏更好的。”李公子温声开口,试图抢回些冷凤箫的注意。
凤箫愣了愣,垂眸看一眼玉兔灯,才轻应:“李公子觉得这盏玉兔灯不好看么?可是,我很喜欢。”
登时,李公子脸上更是挂不住,指骨紧紧攥着面具,忍着怒意。
他很想问问,凤箫究竟是喜欢琉璃灯,还是对那位替他赢得花灯的公子动了春心?
前几日她还痴痴望着他,见到更俊俏的,便又移不开眼,仗着梁家有钱,她就能见异思迁,为所欲为么?
这会子,冷凤箫心里当真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知这位王公子可有婚配?
当初没有一口拒绝李公子,便是因她在李公子身上,隐隐看到宋玉光的影子。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李公子与宋玉光生得并不像,也不是她心悦的长相。
是以,偶尔私下相处,李公子想要牵她的手,都被她不着痕迹避开。
若换做王公子,或许她不至于太抗拒,也不必逼着自己非要忘掉宋玉光。
可是,这样的小心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若让余嬷嬷知晓,定会怪她没出息。
思量间,梁修筠将人引过来,随口介绍。
“王公子,这位是我阿姐,谢谢你方才为她赢得心仪的花灯!”
“阿姐,这位乃是京城王家的公子,与爹爹谈过一桩买卖,此番来云城,是来看我们家的货品,顺便在云城逛逛。”
言毕,梁修筠眼神略迟疑。
论理,他该先把王公子带去见爹爹。
可出府前,他答应过阿姐,不会让阿姐单独与李公子一起。
听说阿姐在京城时过得不好,一直被关在别庄,从来没有机会好好过一个上元节,他希望阿姐今日能玩得尽兴。
所以,便只能邀王公子同游了。
他迟疑间,冷凤箫已福身与对方互相见礼。
两人俱是眉眼含笑,冷凤箫娇娇柔柔,王公子则是高大清俊,尤其那双眼睛,笑时微勾,天然含情,明明是礼貌朝冷凤箫一瞥,李公子却觉他在勾人。
且京城王家的大名,整个大晋除了不懂事的孩童,谁人不知?
长得好,家世显赫富贵,还是梁家想要依傍的大树。
莫名的,李公子心里泛起酸意,越发不舒服。
他走到冷凤箫身侧,拉住冷凤箫柔荑,不顾她讶然与挣扎,凭借力量的优势将她攥紧,冲宋玉光道:“王公子,幸会幸会,李某乃冷小姐的未婚夫君,不日便会定亲,届时府中略备薄酒,还请王公子赏脸。”
“李公子自重!”冷凤箫挣不脱他掌骨,被这么多人瞧着,只觉羞愤又难堪。
“李公子!”梁修筠调转足尖,恨不得与李公子动手,“松开我阿姐。”
他话音刚落,未及出手,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闪过,继而是李公子凄惨的嚎叫:“啊!”
伴随的,还有劈裂木料似的骨裂声。
李公子吃痛,本能放开冷凤箫的手,大冷的天,疼出一脑门汗。
凤箫收回手,下意识拿帕子擦拭,一瞬间,竟不受控地忆起秋芙手臂被拧断的模样。
望着他的侧影,她仿佛又见到了宋玉光。
“我要报官!”李公子一面淌汗,一面放狠话。
曾经让冷凤箫觉得清俊的面容,此刻狰狞阴戾。
众人皆被李公子唬住,齐齐朝宋玉光望来,他却是抬指优雅地掸了掸袖口,像是要掸去什么脏东西。
似笑非笑睥着李公子,慢条斯理开口:“报官?甚好,我初来云城,不懂此地的风土人情,正想向本地的父母官请教,云城男子想求娶佳人,是不是可以当街强抢?”
这一瞬,李公子才清醒地意识到,世家大族的底蕴不是说说而已。
初来云城,王公子也有足够的底气能压制住地方官,更别说他自己也有错。
“走着瞧!”李公子疼得不行,怕右手废掉,着急医治,放下狠话便要走。
梁修筠站到冷凤箫另一侧,护住她,冲李公子道:“就你这德性,想娶我阿姐?做梦!”
今日发生的一切,他都会去向爹娘告状,让他们给李家上点颜色。
“阿姐,你没事吧?”梁修筠侧过身,一脸懊恼地望着冷凤箫,“都怪我不好,没早看出姓李的不是东西。”
“我没事。”冷凤箫轻轻摇头。
不止修筠没看出,她自己不也没看出么?做错事的人不知悔改,临了还在放狠话,他们为何要自责?
只是,一时间,冷凤箫再没有与哪位公子相看的心思。
“多谢王公子。”凤箫略垂眸,袅袅婷婷朝宋玉光福身施礼。
宋玉光宽肩微动,淡然还礼,似并未放在心上。
“先前并未听说修筠还有一位阿姐。”宋玉光状似疑惑望着梁修筠。
有人往里挤着看花灯,他们不着痕迹护住凤箫,顺势朝外走。
梁修筠有心拉近与王家的关系,且大家都知道的事,也没什么可瞒他的。
他侧眸望一眼凤箫,笑应:“此事说来话长,晚些愚弟再同王公子细说。王公子现下住在何处?我们府中倒有几间像样的厢房空着,王公子若不嫌弃,不如搬来小住些时日。”
凤箫虽未插话,却竖起耳朵听着他们交谈,只觉王公子连声音也与宋玉光极像。
只是,语气不太像,宋玉光时常恹恹的,淡漠些,王公子则多了几分爽朗清举的少年气,更加倜傥不羁。
对方并不是冲她来的,本是住客栈,没打算搬进梁家,实在拗不过修筠的热情相邀,才勉为其难应下。
再看到对方身侧落后半步跟着的长随,并非长风,而是一位从未见过的脸生护卫,冷凤箫心中疑虑彻底放下来。
良辰美景在前,冷凤箫并未被李公子影响赏玩的兴致。
她不再留意他们聊什么,目光流连在热闹的街市。
布衣大婶卖的糖葫芦,色泽红艳,糖衣澄亮,望着便叫人口舌生津。
凤箫放慢脚步,落到后头,买下两串,与翠浓两个悄悄躲在后面吃。
糖衣蜜一样甜,混合山楂的酸意,实在美味,凤箫咬下一口,满足得眉眼弯弯。
她垂眸咬着,与翠浓说笑,却未发现宋玉光回眸望了一眼,将她俏丽的情态悄然捕捉。
在侯府时,她处处小心,每一日都在讨好他和担心被发现中度过。
而身在云城,天高云阔,她便如一只飞出笼的鸟儿,自在又快活。
宋玉光收回视线,微勾的眼眸里藏着细碎如星的笑意。
路过一处卖花的摊位,冷凤箫眼前一亮,有些挪不动步。
这时节,不知摊贩从哪里养出这么多鲜卉,每一盆还配着一盏拳头大的琉璃灯,光华如月,精巧又好看。
“翠浓,拿着,我们挑几盆回去,放廊下养着。”凤箫说着,将手中未吃完的糖葫芦递给翠浓拿。
她自己则走到摊位前,躬身欣赏。
听到她的声音,梁修筠和宋玉光驻足回身。
梁修筠笑:“我阿姐可喜欢花了,王公子稍等,我去帮她拿。”
宋玉光立在人潮中,望着摊位前的佳人,眸色深邃。
花灯云霞似的光彩照在佳人衣裙,佳人躬身时,身段越显得纤侬有致,少女款式的流苏髻披散肩头,随她的动作,柔柔自她肩头滑下,垂在颊边,衬得面颊越发柔美。
第一次看她梳少女发髻,像是霎时跨越半载时光,重新认识到嫁给他之前的箫箫,怎么也看不够。
摊位上,千花竞笑,亦不及她粉面含春。
佳人香腮胜雪,琼鼻似玉,唇若樱珠。微翘的唇瓣因沾着些许化开的糖衣,泛出蛊人的蜜亮,诱着人去尝。
他尝过的。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不知餍足地尝过许多次。
可时隔这般久,他几乎要忘记那滋味。
他喉间轻滚,嗓子眼莫名发痒发干。
蓦地,他收回视线,清清嗓音,沉声唤:“林皋。”
他没吩咐什么,可护卫得过长风的嘱咐,立时心领神会:“属下这就去。”
不多时,凤箫望着满满一推车的花,有些傻眼。
她与王公子不熟,不知当说什么,也不知人家出于何种目的送她花,只好求助地望向修筠。
梁修筠也惊诧不已,几乎要怀疑王公子对他阿姐有什么想法。
“让王公子破费了。”梁修筠客气道谢。
一车灯花是贵,可不管对于梁家还是王家,都不算什么。
闻言,宋玉光摆摆手:“改日搬进府上小住,势必叨扰主家,聊表谢意罢了,修筠不必挂怀。”
看出梁修筠眼中的疑虑,他轻叹一声,不疾不徐道:“不瞒修筠,我此番提前来云城,并非着急查验你们梁家的货品,而是有家事要处理。”
说到此处,他扶了扶额,似有些头疼:“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家夫人也是云城人,年前被我说错话气着,回了娘家,我与她写了几封书信也不理人,我是哄她来的。哪知,她仍在气头上,连门也不让我进,我才只好住进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