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听到熟悉的声音,翠浓骤然抬眸。

    看清她是谁,翠浓眼睛骤然睁大,憔悴的小脸露出喜色:“少……”

    少夫人三个字刚要脱口而出,又被她狠狠咽回去,她望望冷凤箫身侧站着的高瘦公子,眼神迟疑,像是怕给冷凤箫添麻烦。

    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翠浓还不忘为她着想,冷凤箫心中刚生出的一点点狐疑,顿时烟消云散。

    不管翠浓为何会流落至此,她都要救人。

    付完钱,众人也都认出他们是梁家的人,纷纷让开路。

    冷凤箫去牵翠浓的手,却被翠浓避开:“奴婢没梳洗,别脏了小姐的手。”

    她言行举止皆是小心翼翼,显然吃过很多苦。

    冷凤箫没问她什么,也没心思再逛,径直带她回府。

    梁修筠倒是有很多话想问,可他没机会问,只得挠挠头,一头雾水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梳洗毕,倒有些从前模样了,显得不那般憔悴。

    余嬷嬷看了冷凤箫一眼,坐到翠浓身侧,给她递了个果子:“翠浓,你不是在侯府么,怎的忽而被卖到云城来了?”

    当然是世子让她来的,翠浓心中暗暗腹诽。

    不知世子为何煞费苦心把她送到云城,而不是直接把少夫人接回去,可世子说过,最终会接少夫人回府,且记她一功,仍让她在少夫人身边伺候,她就答应了。

    毕竟,她若不答应,也只有被发卖的份儿。

    但是,这些话决计不能同少夫人说。

    翠浓垂眸,不安地握紧果子,眼中慢慢酝酿泪水。

    “少夫人,余嬷嬷,是戚凤笙把我丢给牙婆的,她根本不相信我,时时处处提防我,生怕我把真相告诉世子。所以,她特意叮嘱牙婆,叫牙婆把我卖得远些,越远越好。”

    说着,她抬手拿衣袖抹一把泪:“牙婆原本是想把我卖去边疆的,可经过云城时,她才想到,边疆贫瘠,她赚不到多少银子,还得赔上路费,所以就想在云城把奴婢卖掉。”

    “可是哪家会花五十两买个奴婢?”翠浓说到此处,吓得瑟瑟发抖,“她分明是想把我卖给有钱的老爷做妾。”

    她的害怕也不全是装出来的。

    昨日她便被牙婆带到街市叫卖,却没看到少夫人,她生怕牙婆当真把她卖给哪位胡子一把的老爷做妾。

    原来,她离开京城的时日,翠浓经历过那么多不好的事。

    冷凤箫倾身抱了抱翠浓肩膀,柔声劝慰:“别怕,以后你就跟我和余嬷嬷在梁家。我找到阿娘了,梁家的主母冷氏便是我亲娘,如今我跟阿娘姓,往后你安心待在我身边,只是别同任何人说起伯府或是侯府的事。”

    嘴上说着不再提起侯府,她心里却牵挂得紧。

    冷凤箫心里天人交战,直到沐洗过后,翠浓拿棉巾替她擦头发时,她才忍不住问:“你离开侯府前,世子眼睛好些没?陈太医还在不在寒苑?”

    她语气状似无意,秀颈微弯,耳朵却竖起。

    翠浓瞧得出,她仍是在意世子的。

    少夫人待她很好,她原本该知恩图报,不能骗少夫人的,可世子有命,她不敢不从。

    攥着棉巾的手指紧了紧,翠浓稳住心绪,尽量表现得淡然从容,她摇摇头:“世子眼睛还是那样,没见好转,仍是戴着绸带。奴婢被牙婆带走的时候,陈太医还在寒苑,不过,两家已说定亲事,又是年关,听说陈太医会搬出去。”

    说到此处,她想起世子的叮嘱,状似随口一问:“小姐心里还惦着世子么?”

    话音刚落,冷凤箫身形骤然僵住,挤出一丝浅笑,眼睛却没看翠浓:“没有,他是旁人的夫君,我惦记他做什么。”

    见她口是心非,翠浓眼中沁出几分笑意。

    竭力忍着笑,故意说出牵动冷凤箫心神的话:“小姐不在意便好,毕竟戚凤笙进府也有些时日了,不知给世子吹了多少枕边风,连奴婢被赶出府,世子也没插手,只怕是已经被那戚凤笙骗过去了。”

    枕边风?他待戚凤笙一如从前待她一般,是不是?冷凤箫只觉心痛似被无数细针扎着。

    想问翠浓,又不想自取其辱。

    夜深人静,躺在暖香的衾褥间,心痛又化作缠绵悱恻的幽怨,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口。

    戚凤笙只模仿了她几日,学得并不十分好,就能以假乱真骗过他去么?

    还有戚凤笙日日戴在腕间的假玉镯,他也不曾察觉有什么异样?

    若他曾把她放在心上,即便看不见,又怎会将旁的女子当成是她?除非,从前以为的恩深情浓,只是她一厢情愿。

    她以为自己足够清醒,没有沉溺在他的爱意里。

    却久久放不下他,但凡有一丝机会,便想探听关于他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明明是她先离开,潇洒快活的却是他。

    夜里,他依旧入梦。

    清晨醒来,听见院中疏疏落落的鸟鸣,冷凤箫拥被而坐,神情怔愣。

    她仍记得昨夜的梦,画面模糊缥缈,情节却清晰。

    梦里,她被宋玉光抱坐在膝上,他大掌扣在她后腰,俯身欲触碰她的唇,却被戚凤笙厉声打断。

    戚凤笙骂她不知廉耻,与别人的夫君勾三搭四。

    她噙着泪,直摇头,却无从辩驳,求助地望向宋玉光,宋玉光薄薄的唇却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骗子。”

    她是被梦吓醒的。

    稍稍回神,她才暗自摇头,不,她不能再惦记旁人的夫君。

    除夕夜宴后,宋玉光在御殿侧的暖阁里,摘下绸带,与皇帝对弈。

    他目光落在棋局上,皇帝视线却落在他身上:“玉光,朕已答应处置老四,还你公道,你何时愿意在人前摘下绸带,认祖归宗,来为朕分忧?”

    吧嗒一声轻响,宋玉光指间白玉棋子点在经纬交错的棋盘上。

    “陛下处置四殿下,乃依照律法还臣公道,臣也一直在为陛下分忧。”宋玉光抬眸,话锋一转,“私下相认,已是臣的不孝,陛下想光明正大认我,不该来问我,而是当你问臣的母亲。”

    闻言,皇帝眉心紧蹙,指尖一枚墨玉棋子迟迟不能落定。

    他有好几个儿子,想争皇位的也不少,可不论出于理智,还是情感,他都更倾向把皇位交给宋玉光。

    不仅因为他是王昭的儿子,是他拥有一切之后,唯一想弥补的遗憾。

    更因为,他的能力,比老二、老四、老七他们几个都要出众。

    良久,皇帝将棋子丢回棋碗,长长叹一口气:“好,朕会去问王昭。”

    嘴上服软,他心里还是认定宋玉光。

    只他认定还不行,须得玉光为朝政出力,方能让那帮阁臣心服口服。

    召孙公公奉上新茶,皇帝捧着热腾腾的茶盏,神情变得缓和:“南直隶一带的税银连年减少,户部虽总有理由,可朕不信,去年派去的按察使没查出什么来,过几日你去查吧。”

    “臣领旨。”宋玉光躬身施礼,接下孙公公递来的密旨。

    岁寒居里处处是她留下的痕迹,宋玉光不想破坏,也不想一时冲动直接把人揪回来,便搬回到丹枫苑。

    刚进院门,便收到一封密函。

    “公子,是云城来的信。”长风禀报。

    宋玉光捏着信,心中生出莫名的期许,唇角不自觉弯起。

    进到书房,扯下绸带,展开信笺,看到翠浓在信上写,已顺利进到梁家,且箫箫当日便忍不住打听他的消息,宋玉光很满意,俊逸的长眉也染上愉悦。

    可看着看着,他面上笑意逐渐凝固。

    箫箫说不惦记他?还答应了要与云城的公子哥们相看?!

    他不过是忙着收拾四皇子,在京城耽搁了些时日,她就打算忘掉他,琵琶别抱?

    没良心的姑娘!

    宋玉光将信揉做一团,攥在掌心,恨不得立时把冷凤箫拖过来,狠狠拍几下。

    偏偏佳人身在云城,他鞭长莫及。

    本想了结手头的事再去云城,忽而,他等不及了,一刻也不想再等,只想最快见到她!

    于是,他霍然起身,吩咐长风备马,连夜出京。

    三日后,终于抵达云城城门下。

    长风以为宋玉光会先去梁家,再去办差。

    谁知,公子不知何故,忽而勒住马,调转头,冷声吩咐:“去丽城。”

    丽城是他们来南直隶查税银的第一站,离云城也近。

    长风看不懂,只得拍马追过去。

    转眼便是年初六,天气仍是冷的,府中临湖的柳枝却已开始抽芽。

    虽是短短时日,冷凤箫在云城却已芳名极盛,都知道梁家认回的女儿雪肤花貌,秀婉如兰。

    凤箫一答应相看,梁家放出风去,便有许多人家递帖子,甚至有直接遣媒人来说亲的,几乎踏破了梁家的门槛。

    先前见过的几位公子,冷凤箫印象不深,连对方长什么模样也没记住。

    可今日这位,临风而立,手持紫竹箫的李公子,却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李公子生得与宋玉光并不像,不及宋玉光精壮,气度也全然不及。

    可他一曲箫音悠长婉转,凝着他衣袂翩然的侧影,戚凤箫微微失神,思绪如脱缰的马,疯狂朝着关于宋玉光的回忆里奔去。

    不远处的花树后,冷氏和余嬷嬷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出喜色。

    冷氏觉着女儿眼光好,李公子虽无大才,却斯文儒雅,看着是会疼人的,且李家非官宦之家,不管将来如何,梁家都有足够的底气护住女儿。

    余嬷嬷呢,最希望冷凤箫找到心仪的郎君嫁出去,如此,才能彻彻底底把世子忘记。

    虽然箫箫什么也不说,不打听,可她养大的孩子,她怎么看不出箫箫时常为世子魂不守舍呢?

    世子再好,那桩没见光的婚事,也是箫箫受委屈。

    她不在乎什么劳什子名节,只希望箫箫能睁开眼睛,看看更多俊美少年郎,拥有一段寻常女子能抓得住的姻缘。

    眼前的李公子,似乎能讨箫箫欢心,甚好。

    晚些时候,冷氏拉住凤箫的手,与她说起私房话。

    “你若中意李公子,娘就让人去回话了?”冷氏凝着她微垂的小脸低问。

    这一问,冷凤箫头垂得更低了。

    她并不中意李公子,可李公子气质干净,也不令人讨厌。

    若不嫁人,她心里只怕永远也忘不掉宋玉光。

    日里想他,夜里梦他的日子,她再也不想继续。

    不如嫁了吧,就在云城,离阿娘最近的地方。

    阿娘愿意让她认识的,必然是人品家世都不差的公子。

    与其是旁的人,不如是会吹洞箫的李公子。

    冷凤箫轻咬朱唇,柔柔应:“若阿娘也觉得好,便叫人回话吧,只是女儿与他尚不相熟,不想盲婚哑嫁,想再接触些时日。”

    “应该的!”冷氏眉舒眼笑。

    除夕夜已赏过灯会,李公子约她上元夜赏灯时,冷凤箫并不太想出去。

    不是不想赏灯,只是上元夜与李公子赏灯,必然被人当做眷侣,她还没准备好。

    “阿姐,去吧,说好给你赢一盏最好的花灯的,我都与人约好了!”梁修筠拉住她衣袖,“放心,不叫你独独跟李公子一起赏灯,有好些人同行,不会让人误会的。”

    梁修筠知道阿姐脸皮薄,且他也不放心让李公子单独与阿姐幽会。

    李公子看阿姐的眼神,连他都觉臊得慌。

    冷凤箫被说动,终于还是出了门。

    李公子带着马车来接她,冷凤箫没上他那一辆,而是与梁修筠同乘。

    街上行人比除夕夜还多,人生鼎沸。

    冷凤箫走在交织的灯影下,只觉街市亮如白昼,热闹非凡。

    有情侣戴着同样款式的面具,在人群间追逐,李公子也买了一对,自己戴一个,给她一个。

    冷凤箫接过来,犹豫着,没戴上。

    对上李公子的视线,正愁找不到借口,便被路旁一盏玉兔拜月灯吸引,那月亮上隐隐还能辨出一位美人。

    她似是顺手,将面具递给梁修筠,纤指指向玉兔灯:“修筠,我想要那盏灯。”

    闻言,梁修筠举起手,将面具当旗子一般扬起:“兄弟们,随我去猜谜,今日一定要替阿姐赢到!”

    李公子盯着他们的背影,只觉未来小舅子,既不懂事,又碍眼得很。

    兔子灯好看,谜面却刁钻难解。

    除了他们一行,还围着好多人想要那玉兔灯,却没一个答对的。

    李公子有心在冷凤箫面前表现,却屡试屡败,脸上渐渐挂不住,眼神变得阴沉,恨不得吩咐家丁把玉兔灯抢过来。

    “应当是相思的思字。”一道淡淡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是位男子,声音不高不低,却中气沉稳,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摊主欢喜击掌:“可算有人猜着了,正是思字!”

    摊主的声音明明那样近,却显得缥缈虚幻,冷凤箫僵立在人群中,像是一瞬间被封入画中。

    耳畔只回荡着身后男子的声音,那样熟悉,与宋玉光的声音别无二致。

    冷凤箫猛然回眸,看清幢幢灯火下长身玉立的男子,美目愕然圆睁。

    竟是宋玉光?!

    下一瞬,冷凤箫目光凝在他那双眼角微勾,形似桃花的眼睛上,按捺着胸腔里擂鼓似的跳动,竭力告诉自己,他不是宋玉光,只是一位酷似宋玉光的陌生公子。

    且不说宋玉光眼睛没好,即便医好,他也没见过她的容貌,根本认不得她,她有什么可慌的?

    冷凤箫不住地劝慰自己,攥紧指骨,不着痕迹移开视线,回身去接那盏玉兔灯。

    “王公子?你怎么提前来了云城?”梁修筠认出他,面上透出喜色。

    这可是王家的公子,大主顾!真正的皇商!

    梁修筠将玉兔灯递给冷凤箫,一时也顾不上阿姐,越过人群去与宋玉光寒暄。

    宋玉光一手负于身后,端身而立,与他叙话,问梁仁在何处,余光却注意着冷凤箫的一颦一笑。

    他从未如这一刻般欣喜于自己能复明,方才她回眸的一刹,美目自然流露出的惊诧,被她全然捕捉。

    可是下一瞬,她竟能假装不认识他。

    嗬,演得倒是极好,也难怪自己初时会被她的“深情厚意”骗到。

    佳人一颦一笑,比琉璃镜中看到的,比他无数次想象的,都更为灵动娇美。

    宋玉光唇角微微勾起,眼底亦藏着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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