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明追着黑影而去,阿檀进了屋子。从昨天勇闯地牢到今日再入城主府,她有些疲惫。
关上房门,来不及放松。察觉身后空气有灵力异动,阿檀慢慢走进屋内。
屋内漆黑寂静相比,竹影映在窗上交织着黑白的世界。
窗下小桌边的红褐色像开在黄泉边的曼珠沙华,阿檀第一次见他穿白色外的颜色,脑子冒出荒唐的想法,他穿凡界婚服会更加惊艳。
她良久没有过来,北忻放下手中茶杯,抬头望过来。眉心的白毫相妖冶如花蕾,在月华下邀人采撷。
阿檀和北忻的秋水眸子对上,撑着下巴道:“啧啧,积骨山的法师。这身打扮从哪弄来的,像模像样的。”
“你怎知我不是积骨山的法师?”北忻拿出茶杯,给她倒了一杯。
阿檀顺手接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是也好,不是也罢。
三界有一不成文的规矩,积骨山法师所到之处,三界人都要礼遇。既然他能留在城主府,说明积骨山法师的身份在闵寒玉眼里毫无破绽。
阿檀:“城主府的占卜术士芥子明,你以为如何?”
“深不可测,并且。”想到方才来寻她的那一幕,北忻顿住。
“并且什么?”
并且为人轻浮,动手动脚不说还到处认妹妹。
这句话北忻没说出来,他张着唇,半天没出声。阿檀以为这点甚是机密要小声告知,期待他说出更多有用的消息,故作出倾听姿态。
两人的距离缩短,她靠过来时双手撑在桌上,北忻垂眸视线可清晰落在她脸上,肌肤白皙可见绒毛。
等了半晌,也没有听他吐露半个字,阿檀遂坐直身子。注意到她眼底的不耐,明白他欲言又止怕是让她误会。
“桑城异变的关键在他身上。”
见她看过来,北忻眼神不躲闪:“且他身上有我想要的玉骨。”
“作为盟友,我可否请求小四姑娘信主帮我取回。”
北忻没有给阿檀回绝的机会,他诱惑道:“拿到玉骨,局面才会对我们有利。”
两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救人。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将人悄无声息的救出来,就是他们现在轻易也出不了桑城。
这是一个死局,他们得不到外援,只能从内部打破,开辟出一条生路来。
尽管不知他说的是否为真,目前阿檀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请求:“玉骨怎么取,扒皮抽骨?”
大概是她说的太有画面感,北忻眼角微抽,“此物相吸,拿着这个可将剩下的玉骨从他体内取出。”
他拿出一颗不规则形状的珠子放在阿檀掌心,珠子表面自带一层莹莹光华,色泽温润,只是有些瑕疵。
阿檀看得专注,那一瞬间似乎有东西融入她的骨血,泪珠不禁从眼角滑落滴溅在玉骨表面。
“啪嗒。”
同一时间不同空间,三个人同时怔住。
芥子明追赶黑影,发现不过是被人施下法术的黑袍。他抬手预拿下,胸口的位置蓦地一疼,隔着衣服透出荧光来。
怎会如此?
他来不及探究,却见占星阁阿檀住的厢房发出耀眼的光。
在玉骨爆发出强烈光芒时,北忻眼疾手快得布置下空间屏障,但还是有一缕光泄了出去。
阿檀赶紧放下玉骨,刚才骨血相连的微妙感让她头皮发麻。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机。玉骨产生的动静,该引起了不少人注意。阿檀冷静道:“你先离开,牵音弦联系。”
北忻点头,留下一句:“芥子明不可信。”
他前脚离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四,睡下了吗?”
阿檀将北忻用过的水杯重新放回茶托里,余光瞥见桌上留下杯底水渍,旁边没有可以擦拭的帕子,她直接用衣袖抹去。
屋内没有回应,芥子明推门进来,就见阿檀坐在窗下品茶。
“还好你未曾睡下,不然我怕突然造访打扰了你。”
他撩开衣摆,快速坐到阿檀对面:“小四不如请我一块品茶?”
阿檀按住芥子明伸向茶托的手,她收拾的匆忙,北忻用的杯子被倒扣在茶托里,杯子里剩下的茶水流满了半个茶托。
茶托里有茶水不奇怪,但芥子明拿的是北忻用过的杯子。
他要是将杯子正着放在桌面,就会发现杯壁上残留着茶叶,分明不久前有人用过。
芥子明拿杯子受阻,没有强行要取,放下手,他笑道:“是我不妥,忘了你是主我是客,该是小四给我添茶才是。”
他好似一点也没有察觉不妥,喝了她倒的茶水,不提旁的事情,有一句没一句自顾自的说着。
谈到茶杯用的秘色瓷十分珍贵,又说到泡茶的手法。直到门外响起众多脚步声,他才止了声,起身出门。
“无事,我出去看看。”
他对阿檀的说话语气像对待八九岁的幼儿,自然流露出宠溺。
阿檀抿了一口茶,侧耳听着门外动静。
黑衣卫看到芥子明,行了一礼。
“大公子让我来查看方才异动。”说完就要直接往屋内闯去。
芥子气定神闲道:“是我占卜失误让大公子担心了。”
他话是这么说,动作却截然相反,拦住黑衣卫的手犹如磐石,不让他们前进一分。
黑衣卫:“芥公子这是何意。”
“她睡下了,你们太吵。”
黑衣卫看着拦在他胸膛前的手不愿意就此让步,说好听点他是大公子好友,说的难听些那只是因为大公子目前用得上他。
黑衣卫沉声道:“芥公子不要让我们为难。”
芥子明翻手手腕运气推了一掌,轻轻松松将人逼退到台阶下。
“我说的是事实,自会禀告大公子,就不劳你费心。”
“芥公子最好说到做到。”
对话到处截止,脚步声隐退下去。芥子明没有重新推门进来,他在门外道:“茶喝多了,不利于觉。”
“若是可以,日后开口说话,我想听你唤我一声哥哥。”
他捂住胸口轻声低语,像能看见阿檀握着茶杯动作一顿,“我随口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早些歇下吧,茶可明日再饮。”
阿檀神色复杂,他特意返回不是为了质问方才异动,而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闵寒玉的人会来查探,特意将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替她遮掩过去。
他甚至开始试探她是不是哑巴。
这也怪灰翎,妥妥的奸商。给的药丸总是真假参半,说好的十二时辰药效,还不到一半便失效了,无端让她被猜疑。
芥子明的态度让她琢磨不透,他现在闵寒玉的阵营又处处帮着她。假法师虽然心黑,但他的话说的没错,芥子明不可信。
待他离开后,阿檀点了点右手掌心,北忻很快给了回应。
简单说了一下刚才的异动后续,阿檀提起芥子明给的信息。
北忻回应:午夜子时再探地牢,便知真假。
阿檀用手指在掌心下写下:好。
金色的文字在掌心消失,阿檀留意起掌心处最上端的纹路,这条是皂樾离的。
白日分别后,就再无消息传出。假法师的契约兽看起来不弱,两人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阿檀这样想着,眼皮逐渐沉重。
-
闵寒玉控掌控城主府后没有搬入城主府正院,而是住在前院偏处的风雪斋。
风雪斋很大,大到独立总有一个小花园。芥子明到风雪斋后见到房内一片昏暗,脚步不停走向后院小花园。
说是小花园,实则里面没有花草,为数不多的树还都不长枝叶,光秃秃的立着。石子路上鹅软石松动脱落,余下坑土里长出杂草。
闵寒玉住进来不让打理,就这样保留着这里的原始模样。
此时他没有拿汤婆子,孤身一人坐在小花园的石桌旁,脚上穿的还是白日被桑不瑜泼了茶水的那双。
“你来了。”闵寒玉偏头看着他,说话的唇发白,可见在此坐了良久。
芥子明责备的语气里带着担忧:“夜里风凉,你身子虚,不该坐在这。”
“子明,对不住,白日里是我情绪过激。”
芥子明将手里的大氅盖在他身上,无声地动作宣告着白天的种种他都未曾往心里去。
替他拢住衣服,细长好看的手指打着结,解释着他为什么来:“黑衣卫应该给你来报了,刚才是我占卜弄出的动静。”
闵寒玉没有接着他的话茬,眼睛望着远方,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后院的灯火。
“我自小作为质子被家族送入城主府,当时桑城十几个家族的公子哥,都住在这里。桑城主只有一个女儿,家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即便那个时候我病弱的不能下床,大夫叮嘱好好静养,他们还是将我送进龙潭虎穴。只因那时二弟未曾出生,家中只有我一子。”
“因为体弱,我常被他人欺负,那个时候我恨所有人,恨世道不公。”
他说着痛苦的过往,说起桑不瑜时,像冬日里受冻的乞丐寻到了微弱烛火。“她每每看见我被欺负都会护住我,呵斥他们。那时我就觉得,如果能成为被她珍视的人该多好。”
“我生出一个想法,我要努力被城主看见,获得他的赞扬让他择我为婿。可我方方面面做到了极致,只因这具破败身体,桑城主还是将她许配给了旁人。”
“我怎么能不恨。”
闵寒剖析着自己,今日桑不瑜的行为刺激到了他。
“子明,曾经你不懂我为什么那么执着,现在你该明白了几分。”
芥子明闻到闵寒玉说话间带着若有若无的酒气,脸色微寒:“你这身子还喝酒,不要命了!”
闵寒玉自嘲笑着:“我喜欢桑不瑜,就像你喜欢小乞丐,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