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桑城

    阿檀的青布顶马车驶入桑城时正好黄昏,出城队伍庞大,远远望去如一条长龙。

    她掏出入城的银两预备等着守卫来收,半晌无人理会,守城士兵忙着检查出城的人,见此阿檀作罢。

    出城人大多衣着朴素,士兵依旧挨个仔细搜寻着,突然从人群里拉出一个瘦弱少年,打量着他黝黑的脸,士兵往手上吐了口唾沫,粗鲁地往他脸上擦着。

    黝黑下是白皙的皮肤,士兵又捻了捻他的头发,手上留下黑痕,豁然是染色,他眼神一变,按住少年的肩膀:“头,他是罗家人。”

    “拿下。”

    领队一声令下,一队士兵立马将和瘦弱少年在一块的老老少少围了起来。

    领队士兵横眉冷竖:“叛乱世家之人,谋害城主后还想逃走,即刻送到城主府交由闵大公子处决。”

    少年被揪出后受了好几鞭子,背后很快见血。

    “官爷,不要打了,我们罗家可是城主姻亲,对城主忠心耿耿,怎会谋害城主。”

    老妪颤颤巍巍地护住少年,身上也挨了数道鞭子,士兵没有因她年老手下留情。挥出的鞭子夹着灵力,可老妪是凡人,几鞭下来经受不住撅了过去。

    被羁押的人见士兵如此欺负老弱,红着脖子和身边的士兵理论起来,场面一度混乱不止。

    剑拔弩张之迹,马蹄声由远及近,沙土飞扬,一队黑衣卫井然有序地包围住城门口。

    为首的黑衣利落下马,高声道:“闵大公子车架,谁敢造次!”

    打斗中的士兵看见后面的宽大马车,慌乱俯身跪地。

    阿檀不着声色地将马车停在城门的角落里,看向黑衣卫和缓缓停稳的奢华马车。

    他们身着统一黑服,衣摆处用金线绣着闵字,显然是中间马车的私家守卫。

    闵家,很熟悉的姓氏。她似乎在哪听过。

    马车的帘子是厚重毛皮所制,发话的黑衣卫上前掀开帘子,露出里面的人来。

    跪着的领头士兵悄悄抬头,见黑衣大氅下端着一张如玉的脸,他气色不太好,四月的天还抱着汤婆子,车里点着炭火,妥妥的病秧子。马车里的男子漫不经心看过来,领头士兵身子一抖,赶紧低头。

    阿檀看清马车男子相貌,立刻想到在哪听过闵字。

    浮云台上那出闹剧,抬手间废了修士胳膊,毒蛇般的闵家二公子。

    眼前马车里的闵大公子和闵谏章有七分像,不难猜两人是兄弟。

    闵寒玉察觉有一道视线直白的落在他身上,他顺着望去,角落里寒酸的青布马车架上坐着一名低着头的女子。

    乌黑的发髻,紧攥缰绳的手都代表着她在为眼前的大阵仗害怕,除此以外没有异常。

    阿檀感受视线收回,松了一口气。他太过警觉了,好在她伪装及时。

    “禀报闵大公子,这群罗家叛贼企图蒙混过关出城。方才被发现,死不悔改拒不认罪,打伤了众多兄弟。我们无奈,只好动手。”领队士兵见闵寒玉迟迟不出声,额角冒出细汗来,努力辩解。

    领队士兵黑白颠倒,瘦弱少年愤怒出声:“你说谎,分明是你不由分说滥用鞭刑,奶娘护我被你打晕,我们这才反抗。”

    少年看向周边其他百姓,“你们说,是不是他在胡诌。”

    众人的头都快埋到土里,怎敢做那个挺身而出的人,领队士兵心里门清。

    “大公子,休要听这群叛乱世家所言,他们都敢谋害城主,还有什么不敢说。”

    闵寒玉淡淡开口:“若是他们不是叛乱世家呢?”

    “这…”

    “有什么问题?”闵寒玉的脸陷在墨色毛领里,吐出的字如冬日雪一样凉,不容置疑。

    领头士兵愣住,要知抓罗家人就是闵大公子下的令,可如今又说他们不是叛贼,他一时有些住摸不透这位公子的心思。

    闵寒玉漠视士兵的愕然:“近来谣言四起,说城主练功走火入魔乃是罗家献活人,城主府主事大人消失更是罗家所害,这些都是子虚乌有。”

    他突兀地猛咳嗽起来,抬手示意身边黑衣卫。

    黑衣卫明白公子的意思,厉声道:“城内有几只功力深厚的大妖,散布谣言动摇人心。城主乃是为大妖所害,如今已醒,罗家没有叛乱,其他几位大人连着好些日子追查大妖,如今也都回来了。”

    “这几日城门戒严,已有数只大妖落网,但还有一两只小妖在城内游荡,为还大家一个安家乐业的桑城,今晚封城捉妖。”

    黑衣卫解释完,城门口还打算离开的人顿时犹豫起来。桑城世家聚集,恶妖比其他地方少多了,若离开,谁知道落脚之地有无性命之忧。

    “城主当真醒了,几位大人真的回来了?”有人提出质疑,有城主在,谁愿意背井离乡。

    “明日午时,城主会亲自审判捉拿的大妖。骤时,大家可以来前往钟楼观审。”

    闵寒玉没有因为有人质疑而驳斥,苍松落雪,露出一丝生气来,好像提到一件极为喜悦的事,焕发绿的生机。

    众人闻言,数半人不再出城,搬起行囊往城内走去。

    罗家众人被黑衣卫护送着往罗家走去,阿檀的马车顺着人流往城内走去。

    街道上还是冷冷清清,行人寥寥无几。零星那么几个人还在粘贴白纸,数量之多,风一吹,街上飘起大片雪花,森然像灵堂。

    半芽掀开帘子,接了几张纸。

    “贾慕,男,年二十五,富商贾家三公子,四月二十日晚于桂花巷别院失踪。”

    “李天大,男,年四十三,城南肉铺屠夫,四月十九日晚于肉店铺失踪。”

    她轻声念着,每一张纸上都是一个失踪的人。

    “糖糖,你说这些失踪的人真是大妖干的吗?”

    阿檀看着街上来往的黑衣卫,数量比出门的百姓还多,黑压压一片像片乌云。桑城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大半百姓出逃,一城之主被害,闵家主事。

    “有大妖不假,就是不知背后是否有人操纵。”

    因着闵谏章,她对闵大公子也没有好感。

    最好不要是她想的最糟糕的情况。

    阿檀按照占卜画面的路线,在浮云客栈门口停了下来,这一路上商铺皆关门闭户,唯有浮云客栈敞开门做生意。

    见两个容貌不凡的姑娘站在客栈门口,掌柜一个眼神,伙计有眼力见地出门将马车停放入后院。

    “掌柜,要一间上房。”

    “唉,女君来的巧,刚好还剩最后一间房。”掌柜笑眼接过沉手的银两,唤来小伙计带路。

    桑城的浮云客栈没有虚弥山的奢华,建筑风格、屋内布置更具桑城简朴雅致,伙计身上所着也是桑城盛产桑蚕织就的衣物。

    一行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客栈里尤为明显。伙计将阿檀带到客房所在便下去了,阿檀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间准备关门,门却合不上了。

    光线微暗的走廊里,无声无息,不知什么时候掌柜来了,此时他提着烛火,用手抵住要关的门。

    他的嘴像黑暗里的黑洞,一张一合:“女君,方才忘记问您什么时候要热汤,我让伙计给您抬上来。”

    阿檀心下微异,“不用了。”

    掌柜没有作罢,目光往屋里望去:“另外一位女君呢?”

    阿檀面色一冷,往前一步用手撑住门框挡住他的窥视:“都不用。我们要歇息了,掌柜还有事吗?”

    在烛火地跳动下,掌柜微凸的眼睛犹如死鱼眼,此时一瞬不瞬没有焦距:“歇息好,歇息好。”

    死鱼眼突然盯死阿檀:“城主府有令,今夜捉妖,入夜后听见打更声,不要睁眼,不要走动,不要出门。”说完提着烛火下楼了。

    人一走,阿檀压住的毛茸茸脑袋探了出来,看向掌柜离开的方向。

    “一刻钟前还坡脚怎地现在如此利落。”

    “回去,我们躺着。”阿檀将门关上后,落下门闩。

    “糖糖,我们不是来找法师吗?”她指了指隔壁的房间,大有现在就出门的架势。

    “天亮再说,我们现在立马休息。”

    半开的窗透出黑透的天,时辰已是不早。阿檀看向她腰间的口袋,“它们在里面吗?”

    “入城时,我就让它们待在里面了。”半芽戳了戳袋子,膨胀的口袋立马鼓动起来。

    这个袋子是侠酒给的,能够隔绝契约兽的气息,就算走在契约主的旁边也让人察觉不出。

    阿檀点了点头,“今夜估计有异,看好它们,不要让它跑出去。”

    房内有一张床与一张软榻,阿檀躺在窗边的软榻,让半芽睡在里间的床上。她没有睡着,侧耳听着夜里的风吹动窗发出呼呼声,闭着眼向四周散发五感。

    阿檀本想穿过隔壁的墙,突然耳边有一阵水花声,她闭着的眼睫毛微眨,五感贴着墙角拐了弯,到底是没有往隔壁蔓去。

    阿檀五感贴近墙角时北忻握着水瓢的手一顿,侧耳听着昏暗墙边,片刻后接着用水瓢从头往下浇水。

    水花顺着他的肌肤落在洗澡桶内,他不急不缓地擦拭着,换好衣物。用勺子在匣内取出一星半点香灰,阿檀若是见了,定能认出这是她所制的檀香燃尽后的余灰。

    他将香灰放入炉内,借着微弱的檀香压住身体的阵痛,呼吸和窗外的风渐渐同频。

    夜里响起几次打更声,到了子夜,吱呀一声,沉重木门关闭声的巨响划破夜空,桑城城门一关,流通的风被堵住了通风口,死意膨胀更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檀的脑子开始昏昏沉沉,意识涣散,察觉窗上有黑影掠过,五感立有所感,她咬了一下舌尖,清醒几分。细索声响在门口响起,几声过后兀然安静,一个女人进来了。

    她站在门口没有动作,脖子却倏地像面条一样,无限拉长。头在空中游荡着,脖颈上开始出现像红线的血管。

    是飞头撩。

    杨柳镇伙计描述到妖怪脖子其长无比,她就猜测是飞头撩。

    沙沙的声音经过她的榻前,继续往里走,她每经过一个地方,阿檀的五感便会消散一寸。

    入城时,黑衣卫的说辞在脑海闪过。

    阿檀发觉不妙,想睁眼,身子紧贴在在榻上起不了身。五官彻底切断后,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大概四五人,布料摩擦发出细响,其中一人道:“带走。”

    听他们离开,阿檀蓦然挣脱开软榻的桎梏,急步到里边的床上。

    被褥散落在地上,床上空无一人,半芽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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