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十)

    20.

    南宵本不打算在蒙德久留,谁知香菱拖赖着不肯走,且新交的朋友热情地邀她在自由之都多待几日放松心情,便留下了。

    唯一可惜的,大抵是传闻中那位大英雄已然离开蒙德,竟是打算横跨龙脊雪山,自瑶光滩入璃月,往璃月港去观看请仙典仪了。

    期间,南宵还受到了西风骑士团代理团长的亲自招待,许是凝光与这位琴团长私交的信件里对她有所提及。

    对于天权星的厚爱,南宵一向报之以李,至今两人间还没闹出过什么不愉快来。

    蒙德当真不愧是自由之神的国度。

    南宵被骑兵队长拉着在星落湖边偷闲纳凉时,倒是抓着了个准备往湖里扔炸弹的红衣小姑娘。

    可莉正沮丧着,听了南宵的名字,眨眨眼,突然高兴起来:“是灵珀姐姐嘛?可莉听阿贝多哥哥提过!”

    南宵一怔。

    她早对西风骑士团的首席炼金术士有所耳闻,乍一听小姑娘的话,反应过来:“……白垩?”

    早该想到的,有【白垩之子】称号的炼金术士,明明本来也有绘画写生的爱好。

    领着可莉上门时,阿贝多正在进行手头的一项研究。

    米白发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手法却很娴熟优雅,在研究室内忙碌的身影如蝴蝶翩跹入花丛,堪称视觉上的享受。

    因此,南宵并未上前打扰,只是静静拉着无所适从的红衣小姑娘走到了一边,跟可莉说起了悄悄话。

    结果就从小可莉口中听到了她和阿贝多的秘密约定——

    “要是可莉看到工坊门前挂着【实验进行中】的牌子,就要晚点再去找阿贝多哥哥。”

    南宵瞥了眼没挂任何牌子的门,笑眯眯地问:“那牌子呢?”

    “额……”

    可莉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两手背在身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南宵唇边笑意更深了:“可、莉?”

    “啊,对不起嘛!”

    可莉沮丧地垂头道:“之、之前来工坊找阿贝多哥哥,有个炸弹爆炸,把牌子点燃了……”

    然后阿贝多忙到现在也没出来,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件事了。

    南宵哭笑不得,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安慰道:“好啦好啦,没事的,白垩是不会为此生气的。”

    蒙德的大家都很喜欢小可莉呢。

    真好啊……

    多么单纯而自由的国度。

    可莉抬头,眨了眨眼:“真、真的吗?”

    “对,对。”

    南宵笑着点头:“下次姐姐陪你去星落湖抓鱼,就当赔礼好了。”

    可莉欢呼雀跃地跳起来:“好耶!”

    虽然她也不懂灵珀姐姐为什么说是赔礼,但并不妨碍小太阳为自己又多了个朋友而感到开心。

    南宵吓唬完小朋友又将人哄好时,阿贝多的研究也已近尾声。

    米发少年身着白袍,困倦地推门走出来,抬眸瞧见陌生的面孔,愣了下,随后便将记忆中的形象与眼前人对上:“……灵珀?”

    “午好。”

    南宵微笑着冲他点头:“凯亚先生托我送可莉回来,冒昧搅扰了。”

    眼见是凯亚又抓包到可莉炸鱼,瞒着琴团长将人送来了。

    阿贝多叹了口气:“给你添麻烦了。”

    他不是个喜欢交际的性子,因为维持关系太过麻烦,倒不如不远不近的好。

    但【灵珀】与【白垩】的交情,颇有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

    将可莉送回,聊了几句小姑娘的事,南宵便礼貌地提出告辞了。

    还是阿贝多之后在陪可莉时,发现背包拉链未拉紧,露出了画框的一角,才发觉南宵留了幅可莉的速写给他。

    铅笔勾勒出小姑娘灿烂的笑容,荫蔽在神像飞扬的羽翼下。

    鱼游浅水,风车回转,草叶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动。

    盎然的灵动生机跃然纸上。

    自由啊,是巴巴托斯的馈赠。

    风呐,是牧歌之城的灵魂。

    21.

    南宵没先等到香菱采完食材打算返程,倒先一步等到了自家商会的传信——

    请仙典仪上帝君遇刺。

    这是震惊全璃月的头等大事。

    收到消息时,南宵正巧在“天使的馈赠”听温迪即兴的演唱。

    这位吟游诗人今夜尤为喜欢古老的歌谣,唱着诸神的旧事,将人都带到了怀旧的郁积情绪里。

    她盯着家信看了半晌,方拿过温迪面前还未动过的蒲公英酒正要倾杯。

    一只手推过南宵面前的杯盏,微沉的声音淡淡地提醒:“你似乎还没到喝酒的年纪。”

    少女放了下酒,抬眸,便又是温婉亲和的笑:“温迪不也没到?”

    话却难得这般刺人。

    迪卢克自然不为所动,调了杯烟霞蔽芾放到她面前:“以酒解忧不如以茶宁心,你说的。”

    南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末了端起茶一口喝尽,全然与她往日闲闲细品的模样不尽相同。

    酒不醉人人自醉,都是一样的。

    温迪抱着差点被偷了的蒲公英酒却没开瓶,岔开话题道:“迪卢克老爷今天怎么得闲来酒馆了呢?”

    迪卢克撩眼看他,知他的用意,配合着开口:“恰好有空而已。”

    “我可就没这么清闲了。”

    温迪叹气摇头:“近来听众们都不喜欢这些老掉牙的歌了,明日起就得去别处看看,能不能谱些新曲。”

    话说着,他却往南宵的方向看,苍青的眸眨呀眨,满是轻快的暗示。

    南宵将空了的杯往迪卢克面前一推,示意再加一份,转头对温迪笑道:“若要同行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温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怕三小姐不欢迎嘛!”

    南宵敛了眸,直至第二杯烟霞蔽芾的花果香袅袅拂过鼻尖,方轻声道:“……谢了呢。”

    青衣少年未曾听清,歪头:“嗯?”

    “别喝太多了,小诗人。”

    南宵扬起唇,笑道:“明天可得起早呢,宿醉可不好受。”

    其实她知道,从蒙德城到璃月港,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即便是紧赶慢赶,也必不可能赶上入局的那一刻。

    但还是要去的。

    无论蒙德多么轻松、闲散、自由、懒怠……

    终归璃月是她的家乡。

    22.

    “……你的‘搅局’其实也是‘局’中的一部分,岩神应该感谢你的精彩演出……”

    “……站在别国的神……想打架……”

    “……‘神之心’已到手……回‘至冬宫’觐见……”

    “……要晚点……不想……乘一条船……”

    吵吵闹闹的喧哗落下后,先是【女士】,后是【公子】,互相看不对眼的愚人众执行官从北国银行走出来,分道扬镳。

    南宵沉默地靠在门侧阴影处,尚且冷冽的风掠过颈边,泛起了一抹透骨的凉意。

    暗金的眸沉沉地注视着漆色朱红的层层阶梯,略过那长街繁华,看向似是有所察觉、于街上回眸抬头仰望的达达利亚。

    似是有袅袅紫雾丝丝缕缕地泛起,仿若衣上云纹掀起波澜,凝成烟纱笼了视野。

    少女精致的面容上无喜无怒、无悲无欢,眸底缓缓烙上一层乌鸢状的印痕。

    墨蓝发的尾端渐染上点滴朦胧的鸢紫,似墨滴入清池,蔓延而散。

    【听啊、听啊……听到了吗?】

    【亲爱的孩子、可悲的孩子、可怜的凡人呐……】

    【你被骗了啊……你被骗了呢……】

    【你不是一向最讨厌背叛么?】

    【你不是一向最讨厌信任被辜负么?】

    【你忘了上一个这般欺骗你的人……不,仅仅是想骗你成为朋友,就被你逼到自尽而死、死不瞑目呢!!!】

    【亲爱的人类、可悲的凡人呐,看吧、看吧、睁大你的眼睛看吧!】

    【这就是你的神明!】

    【一个欺骗了你的……神明!】

    在耳边疯狂的呓语回响,狰狞、癫狂,不断重复着字字句句,如嗡鸣声般不绝于耳、一刻不停。

    人在不断重复同一句话时便会对其深信不疑。

    更别提,当人潜意识里还觉得这句话言之在理时。

    他们会自发完成对自己的洗脑,将谬论认作真理刻在逻辑思维里。

    ——这是【祂】最引以为豪的手段。

    【神明的棋盘,唯有王对王。】

    【凡人皆是可以被轻易舍弃的棋子。】

    【你的神明当真考量过么?】

    【奥赛尔不惜一切掀起的风暴浪潮,当真能被反手镇压、不伤及璃月一分一毫吗?!】

    “……哈。”

    南宵缓缓抬起了头,透过渺渺烟紫的雾,与不速之客在某一刻对上了视线。

    她暗金的眸盈了冷意,锋锐而凛冽,再无平日半分的温柔:“那便说说吧,你的名讳?”

    【心灵。】

    藏头露尾的魔神如是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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