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黑衣与夜融为一体，恐怕就是长歌众多与她相识之人，都很难想象，夜里会行过一位长歌正统出身的武者。
长街行过铁甲的府卫。
杨长月瞄了一眼，果然无论那个时代，军人都是一个国家的脸面。
紫禁之城，戍守有南北衙十六卫，其中唯有左右千牛卫及监门卫与府兵无关。长安南北衙与在外征战的天策府稍有不同，他们常常只负责守卫皇城及大礼警戒……
虽然相比于军队……千牛卫可能更多一些仪仗队的设定。
但谁能不爱兵哥哥呢。
话是这么说，杨长月还没勇到穿着夜行衣对着巡夜的卫队感叹他们十分体面。
她避让的当然比她感叹的快的很多。
当朝的宵禁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还不想明经未放榜却因触犯宵禁而消了考生资格。
唐沿袭南北朝以至隋代的府兵制度，十六卫往往以高荫入补，后神龙元年，正式定名千牛卫，至此不改。
隐约还记得之前翻看《通典》时所见，说是在神龙武皇在世时专门提出的要求：“掌执御刀宿卫侍从。皆以高荫子弟年少姿容美丽者补之，花钿绣服，衣绿执象，为贵胄起家之良选。备身左右，执御刀弓箭宿卫侍省。备身，掌宿卫侍从。凡千牛备身、备身左右执弓箭以宿卫，主仗守戎服器物。……凡御仗之物二百一十有九，羽仪之物三百，自千牛以下各分而典掌之。”
华丽繁复可见一斑。
总结一下就是，就这么一小队巡夜人，随便问一位都是家族中有三品以上要员的，而这高门之中，他们还是那容貌十分端庄的。
……也难怪天策府的npc也都威武端庄……
她一路朝张府而来，街上的禁卫已渐渐稀少。
直到，她看到了夹道之上一闪而过的人影。
近乎直面。
杨长月顿时收脚屏息，靠墙隐于暗色，良久才缓了口气。
她就纳了闷了：……有什么事你们不能白天再说？
青玄：“纯阳……”
啥羊？
杨长月表示自己耳朵不好。
“……去看看吧。“
其实，即便只是一闪而逝，她也看到了。在这道影子之前，还有一位道长……
是，纯阳宫的道长。
“这……”
“追他的……看装扮是凌雪阁……”
所谓新门派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青玄静立许久，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虽然长月姑娘看着年幼，却实在敏锐。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面前并不仅仅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偏偏她又有与这纷扰世事全然不同的赤子之心……
若他不是纯阳宫的人，长月姑娘想必也不需要冒险追查吧……
“千万小心。”
……
“你从来没想过吗？”
“世上已无拦江，唯有紫虚。”
“修道有什么好！难道在那小山头上孤苦一辈子就是你最后所求的？！”
“……”
“十年了……你我十年兄弟情义，莫非就比不过一个女子！”
“与她无关。”
“……”
“……姬别情，我不想杀人了。”
他的语气平静，他不再为梦魇困扰。
……我不想杀人了。
在十年前，他选择纯阳宫时，他已经对他这样说过了。
杨长月隔了一条长街探头出来远远望了眼，望着，眉头就开始拧。
她还担心青玄道长的同门被凌雪阁盯上了……
这两位……还给聊上了？
看清了人影，青玄于是也不说话了。
无他……那立于檐上者……
如他未看错……
紫虚，祁进。
因着俗家身份牵涉朝堂，他对这位祁师伯的过去其实也有所了解。
早闻紫虚道长在入纯阳宫前……曾是皇室凌雪阁下数一数二的杀手……
后得吕师祖点化，消去一身杀气，坐忘前尘。
“……是我观中祁师伯。”
“祁……”杨长月停了一下，望向青玄，“……紫虚道长？”祁进？
“正是。”
杨长月：……那对面的凌雪阁是……
虽然她可能不能像剑圣方乾一样，达到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水准……但作为昔日游遍大唐每一寸土地的交友达人，她至少能达到识得剑三有名有姓npc生平品性的……博文广知？
祁进此名一出，她的脑子能立刻扒出他身上一堆关系网……
凌雪阁姬别情、万花谷之岚，纯阳谢云流……
不错不错~真是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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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实在想不到，大半晚上一凌雪阁的头号杀手，追着纯阳祁进跑会有什么好事……
说只是叙叙过往兄弟情她觉得这不太好信。
“……道长，紫虚子与尊师卓道长关系如何？”
祁进因昔日静虚谢云流打伤师尊吕洞宾一事，与静虚一脉交恶，又因过往杀戮他个性疏离自矜……
虽无具体描述……但想来与纯阳宫其他师兄弟关系许不如何。
否则不至于……
那么多纯阳“兄友弟恭”热热闹闹剧情里，没人带他一起玩。
能带他玩的只有谷之岚或者姬别情……？
果然……
青玄犹豫着想了好一会，才略显得为难的道，“……点头之交？”
师父相较于紫虚师伯，入门还要再晚三年，时师父虽年幼，却脾气火爆，紫虚师伯……在掌门师伯繁忙时，也许是因是小师弟的缘故，偶尔还能对晚辈照拂一二，是故还能勉强称得上是点头之交。
他跟随母亲长大，到入纯阳宫已是八年前时，至于师父入门还要再往十三年前计算，是故对上一辈的恩怨，也只是有所听闻而已。
但是紫虚道长在门中还是很受欢迎的。他虽有些冷淡……又有些不待见静虚一脉……但剑法卓绝，是门中顶尖的高手。
“……”杨长月一脸理解，“长月都懂的长月都懂的……”
但来但去……祁进不是个合群的性格罢了。
大概……是十年杀手生涯的后遗症？
……
上方刀光剑影，下方杨长月看的津津有味。
十分欣赏。
反正还在长安城，他们要打架那也不至于过分。
她也不用担心跟洛道一样死那么多人。
寒芒森然，剑气纵横。
两仪四象的图腾于剑光中闪现。
相较于长歌音律于弦音之上的漫长蓄力，气纯和冰心姐姐的cd果然短暂的令人尖叫……
刀剑相接，清冷月色下划出四溅的火花。
纯阳道法自然，剑法多有冬雪风刀霜剑的凌厉高绝，如山峦的飘雪，千变万化精妙绝伦。
凌雪阁的刀法则胜在奇诡多变，防不胜防。
比之七秀藏剑意于曼舞飞花，比之藏剑完全的朴质不工山水心意，纯阳剑法可以灵动形容，如道之动，动静合宜，随心进退。
长歌的清绝影歌，都还带有些儒士惯有的文质，凡出剑，则必有剑气相随，定于一处的剑气，很难再做变换，纵是她之前的琴影已做了许多调整——甚至能分别抄《大同》《小康》……却还不足以在对抗时千变万化的局势中得心应手。
若能与纯阳一样，剑随意动……
也许长歌门中琴毁则人亡的几率还能少点。
地上浓重阴气弥漫，无声的音阵随夜风掩去了生人的声息。
杨长月满意的点了点头，隐去身影，然后继续欣赏气纯剑纯的短暂cd。
虽然她还不能打架，但不影响她认真学习。
……
直到那二人的刀光剑影靠近。
道长的两仪剑立于胸前，挡住了红黑色的利刃。
望着已经转移到附近屋檐的利刃，杨长月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姬别情的想法。
合着凌雪阁刺客都不通知就要悄咪咪的杀人吗？
简直没有武德。
唔，皇家的人……
虽然平沙很好用，但今天没带琴就很好。
杨长月伸手在腰间摸了一把。
轰地一声巨响。
烟尘四起。
只这一分擦肩而过时，祁进听得极其小声地一句，“多谢道长提醒。”
只一阵烟尘中细微的风，怀中就落了什么东西，他伸手摸了一下，似乎是封信纸。
道长无澜的目光难得起了些许讶异。
于江湖成名已久，他虽自认不是毫无敌手，却也不是任意一人便可近身的。
那女子一身黑衣，又犯这长安宵禁，也不知是做什么勾当，想必不是什么好人。
他出那一剑，也不过是因不想再增杀戮。至少，在他的眼前，他不想再看到旁人再失去性命。
但一照面，那位姑娘……
目光清净，不似恶客。江湖中人，却气态平和。
一双于盛世太平中才能长成的双眼。
不像杀手的冷厉，不像盗贼的奸滑，不像贵子的醉生梦死，也没有寻常百姓庸庸碌碌的麻木……
清澈。
白发长须，仙风道骨的长者手持拂尘，坐于蒲团之上。
年轻却已满手鲜血的少年茫然的抬头，望着高大的三清神像。
他们超然物外，却垂眸悲悯众生。
“世上当真还有神佛？”
若有，为何世人苦苦挣扎，却总无解脱。
杀戮缠身，又当真还能回头吗？
“……神仙无形，道在心中。祁居士，贫者欲财，富者欲贵，贵者欲长生，人欲无穷尽。世无完人，正因如此，才需修心。”
“修心养性，除却□□，超然物外，得成我大道渺渺。”
“世人百变，道长求仙道，超脱红尘，何必非要渡我江湖恶客……”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
“世如群鸦，墨然一色，我已不知何为白。”何为光？
“仙道贵生，若能得生，即出墨色。”
……
“须知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紫虚。”
略微疑虑之后，他回头，望了一眼漫天烟尘，运起轻功便离去。
……
轰——
“什么人！”
巡逻的卫队在片刻的疑惑之后，训练有素地迅速回头往道政坊南街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