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

    就如季罂所说,那神牛死后的确留了一缕残魂,在天地间无根浮萍似的飘着,飘了许久,竟是好巧不巧撞到李鹿玄的案上。

    李鹿玄将这缕残魂抓进手心,认出是公王段常骑的那头青牛,竟有些不可思议。

    “以他万年的修为,要维持神牛的寿元不该是难事。”

    斗云蠡道:“难道是他修为已经殆尽?”

    李鹿玄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阴阳鬼宗有一禁术,名为阳神阴魂,乃是移植他人魂魄,重塑筋骨,能使人再生。但此法有违天道,会极大耗损真元寿命……”

    斗云蠡听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他使用了禁术么?”

    “我道他是个明白人,不想还是当年那般蠢笨无知。”李鹿玄笑笑,不置可否。

    他双目垂落,目视掌心流动的残魂,稍一用力,就将这最后一缕残魂也捏碎了。

    *

    经历了昨夜的狼袭,村里人提心吊胆了整晚,都没怎么睡觉,这天刚一亮便不约而同聚到村长家里,就狼袭的事议论纷纷。

    “牛羊跑的跑,死的死,我们损失惨重,这可怎么活啊。”

    “那几个外乡人会用妖法,照我说,定是她们使妖法害了刘五,还招来狼袭害了我们。”

    各家的牲口死了多少先不计,有几户人家还死了人,至今还摆着等办丧事。

    村民脸上化不开愁雾,口中抱怨不迭,叫村长也没了辙。

    请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过来主持公道,老人同村长道:“她们都非常人,招惹不得,还是早些请走为是。”

    村长为难道:“李家的恩人,不好说赶就赶阿。”

    老人道:“那就去请李家的人来,看他们怎么说?”

    村长叫大儿去李家喊人,稍时就带了大郎的母亲来。

    李家的圈舍塌了,养了多年的牲口砸死了,李母气得一夜没睡,今早饭都没吃。

    心情本就不爽利,这才来村民就逼着她表态,便气嚷嚷地推脱道:“我儿能好本就是道长出手相救,和她们又没干系,她们做了什么事别来找我们。”

    她把自家摘出来,放话不管他们如何打算,左右和自己不相干。

    村长就问大伙,“那你们想怎么办?”

    大家对季罂几人心头犯怵,哪敢去招惹她们,就商量着要不凑点路赆,好言好语把人请走。

    破财免灾的事,他们也无异议,各自凑了点小钱,让村长带着同李母一道去。

    然而两人回到李家时,人已经走了,李家媳妇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她做好饭出来,人就已经不在了。

    村长听了愣住,看着拿在手里的路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臊得厉害。

    *

    出了村,要再翻山越岭。往南的山虽不多,路却远,清晨的寒露未散,冷气呛喉酸眼,上山的路又遍布荆棘,让没了坐骑的人走得尤其艰难。

    红玉姬吸收了血灵芝后,元气日益恢复,这些山路对她来说如履平地,季罂和五龟两个深一脚浅一脚,要很勉强才能跟上她。

    季罂实在走不动了,将半残不全的法杖杀千刀当作拐杖,路上惹得红玉姬频频侧目,几次欲言又止。

    当她坐下来休息,随手将法杖扔在一边时,红玉姬终是忍不住皱眉,“季罂,你就是这样用法宝的!”

    季罂眨眨眼,完全不觉得她把杀千刀当拐杖有什么问题,“反正都是用,怎么用都是用。”

    作为兵器杀不了人,当拐杖超合适。

    “牛嚼牡丹。”红玉姬无语地丢出一句评价,仍往山上奔去,这次将她更远地甩在了后面。

    “嘿,别走那么快啊,你等等我嘛。”

    她两条腿都酸了,走得磕磕绊绊,昭炎就握着杀千刀另一头借力给她,后来她越走越慢,昭炎索性又背着她。

    左右不用自己走路了,季罂趴在昭炎背上,舒服得只想睡大觉。

    “昭炎哥哥。”五龟气喘吁吁地擦着汗,“村民不是说后山有槐树妖嘛,为什么还要走这里?”

    昭炎耐心解释,“不走后山就得绕道而行,我们没有马,得走到什么时候。”

    “你们要急着去南国?”五龟问。

    “小姑奶奶,我们出来是办正事的,不是游山玩水的。”

    这山远得看不到天际,几人停停歇歇,途中饿了就摘山果饮山泉,对付一餐。

    走到山阴面时天都黯了,但隐隐可以看到前面房子的轮廓,没有灯影,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家,看上去是没人住的废宅。

    “好像是一座山庙。”昭炎道。

    红玉姬瞥了眼在他背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季罂,道:“叫醒她。”

    季罂被昭炎叫醒,擦着并没有口水的嘴角,茫然望着四周,“走到哪了,这地方怎么阴气森森的。”

    五龟抱着手臂,也觉得不太舒服,“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住一晚吗?”

    “乌龟妹妹别害怕,我们一起过去不会有事。”

    季罂打着哈欠的功夫,一道身影自眼前一闪而过。

    红玉姬踏叶飞掠过去,定睛细看,果然是座山庙,掩在葱郁树木中,附近已经长满荒草乱棘,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瓦片被树枝杂草顶破,仅剩残垣断壁。

    而庙门前长着一颗参天巨槐,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本就破败荒芜的山庙更添了几分阴森诡谲之气。

    “庙前栽槐树,什么典故?给神招阴?”季罂很不给面子地取笑道,笑这建庙之人不懂风水,弄出让人贻笑大方的奇葩格局。

    昭炎也笑了笑,观望着老槐树道:“村民说的槐树妖就是这个吧。”

    “屁的槐树妖。”季罂不信邪地走到树下。

    绕着走了一遭,听得沙沙树叶声响时,她眉头微挑,神情逐渐变得古怪而凝重。

    五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也想走近看看,被红玉姬的长鞭一把拽开,丢到了数丈之外。

    与此同时季罂飞身躲开,昭炎跟着就朝老槐树打出一记重拳,地面震荡,夹杂着数声凄厉的狼吼,那颗看似寻常的老槐浑身突然发出幽幽暗光,巨大的冲击卷起一片乱石,震开了她们。

    “大意了。”

    季罂呸呸吐着黄泥,脸上身上也都沾着泥巴,昭炎帮她拍完裙子,又帮她擦脸。

    红玉姬拂去扬尘,道:“此方有庙灵镇压,它逃脱不得。”

    大家这才看清老槐下锁着一只狼形半妖,灰棕色的皮毛,眼瞳是一绿一黑的异瞳,因为妖元被庙灵封印镇压,无法维持具体形态,一会呈狼形,一会又呈人形。也难怪村民描述这妖怪长着狗的样子。

    察觉到生人接近,狼妖进入警戒状态,企图用撞击和嘶吼驱赶她们。

    “还进去吗?”昭炎不确定道。

    红玉姬淡淡垂眸,适才发生的一幕对她似乎并无影响,径直走进庙堂去。

    五龟实在害怕,不敢留在外面,连忙几步小跑跟上。

    那狼妖还龇着獠牙叱人,怒吼不止不休,封印的桎梏更是让它的怒火到达顶点,将身上的锁链拖拽得哗哗作响。

    偏生季罂杵在它眼前招摇,见那一身古铜色肌肤,一截没有一丝赘肉的劲窄小腰,更是口无遮拦,“昭炎你快看,他没穿衣服。”

    “女君欸,快别看了,莫污了您的眼睛。”

    昭炎拿手遮她的眼睛,被季罂拍开,“看看怎么了,我又摸不着。”

    这狼妖却是能听得懂人话的,见她没羞没臊,毫无礼义廉耻,狂躁得愈发变态了,几乎要将铁索挣断。

    季罂看他也怪累的,“反正也出不来,倒不如省省力气。”

    她转过头问昭炎:“有刀吗?”

    “有有。”昭炎打开随身的乾坤袋,掏啊掏,掏出一把大铁刀。

    季罂怪异地看他几眼,看得昭炎心虚不已。

    季罂道:“砍呐。”

    “啊?”昭炎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是让他去砍老槐,“真的要砍?”

    季罂操着手点头,“快点砍。”

    老槐有庙灵镇压,没有内功真元,无人敢靠近半分。

    昭炎一咬牙槽,运气在刀,朝老槐猛力砍下去。

    一刀比一刀快狠,电光石火,眼花缭乱,几十刀劈下,老槐竟然丝毫未损,反倒惹得狼妖躁狂不安,全然不顾已然鲜血淋漓的四肢,拖着锁链往外撞。

    “还挺结实。”季罂无趣地挥了挥手,“走吧,不砍了,再砍下去他该累死了。”

    昭炎拭着脑门上的虚汗,拖起砍缺的刀刃跟在后头。

    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他竟然当着女君的面从乾坤袋里掏出刀。

    “……”

    庙里燃起火堆,红玉姬坐在破蒲团上闭目休息,季罂走过去挨着五龟坐下,仰头靠着佛龛。

    想到方才五龟躲在红玉姬身后的模样,逗她道:“乌龟妹妹,你不是要武修嘛,明日卯时我让昭炎教你如何?”

    五龟低头咕哝着,“我过过嘴瘾罢了,我知道,我不是武修的材料。”

    她虽然承认了自己没有习武的根骨,嘴上还是不服输,“不过我可以帮猎龙师疗伤,也算是除魔卫道了。”

    说完又补充一句:“就像你们一样。”

    季罂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咳,我们不一样,还是别了。”

    五龟听得糊涂,“季罂姐姐,你说什么呀,我们怎么会不一样?”

    相处下来的这些日子,季罂越发觉得她单纯得有些……让人于心不忍。

    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只是提醒她,“出门在外,鱼龙混杂,小丫头别太相信任何人。”

    很明显五龟根本没听进去,颇是苦恼地挠着额头,“可你们都是好人呀。”

    此言一出,缄默一片,三人眼神各异。

    只要和邪魔站在对立面就是好人。

    好人这个词还真是有些廉价。

    红玉姬无声冷哂,幽幽道:“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昨晚那人真是为我所害。”

    五龟很认真地分析道:“他受的是蛇伤,和姐姐的伤是一样的,怎么会是姐姐害的呢。”

    “……”季罂震惊地哽住了。

    现在她是真的相信,这个比她和红玉姬还大一岁的姑娘没心机。

    骗这样一个小姑娘,她不禁要生出负罪感了。

    她咳嗽两声,见昭炎捡来干草铺好了地铺,忙道:“小丫头,赶紧睡觉吧。”

    红玉姬已经修到不必每日睡觉进食的境界,而且因为身体里的魇梦蛊未除,几乎也不怎么困觉。

    今夜她练功,感到真元又恢复了一些,血灵芝的灵气已经吸收大半,只余下最后一点,她索性就将血灵芝彻底炼化。

    最终和金丹融为一体,再运功却有些不济,似乎有股奇怪的气在丹田内肆意搅动。这股力量强大但是古怪,和她本身的元气极为排斥。

    她强行运功,气息更加紊乱了,甚至有三股不同的气在丹田内冲撞。

    就在这焦灼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短暂而凄厉的兽嘶,熟睡中的季罂刷地坐起,“什么声音?!”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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