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

    南方多雨水,从云鼎镇出来后,路上已经接连数日阴雨绵绵。

    季罂一行还有伤在身,决定在客栈休息片刻,先让五龟给红玉姬疗治妖毒。

    五龟离开得仓促,行李是没了,好在虫瓶随身携带着。

    那些虫瓶外观瞧着约莫两寸来高,里面实则深似江海,能轻松装下“蠃鳞毛羽昆”五虫。

    江湖上用毒的门派不少,尤其是南方诸国,可以说是遍地可见。

    但用毒治病的家族实属稀罕,其中的五氏就是因为以毒攻毒的医术而名噪天下。

    和藏宝楼前医治的手法不同,五龟这次用了一只五色毒虫,她将毒虫挑在手背上,念动咒语时,毒虫拖出浑厚纯净的金芒。

    红玉姬眼中掠过一丝诧然。

    金芒是良善之人心中带出的灵气,能练出纯净灵气的人非常罕见。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用的毒是世间巨毒,却能拥有如此纯洁的灵气,怎能不叫人纳罕。

    “会有些疼痛,红玉姐姐,你忍耐一下。”

    这几日相处下来,两人交谈不超过十句话,五龟有些怵她,但替人疗伤时却变得冷静坚定,使人没来由地信服她。

    红玉姬解开衣襟,将伤势露出。

    虽然她每天都有记得拔毒,但伤口还是扩大许多,边缘已经腐烂发黑。

    毒虫沿着伤口爬了进去,看着不怎么吓人,直到金芒完全钻进皮肉,红玉姬才体会到五龟口中的痛是怎么回事。

    像细针一般,弯折成勾状,无数钩尖抠挖着血肉,不停地往外拉扯。

    她额上的汗水不住滚落,五官几近扭曲,那痛却是一分痛过一分,连指尖都跟着血色尽失。

    红玉姬从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愣是紧咬牙关,将痛吟悉数咽进喉咙。

    施术的五龟眉眼间也沁出了一些细汗,她屏住呼吸,牵着那缕金芒往外拉拽,试图将蔓延向肺腑的妖毒拔出。

    金芒挖到了极致,夹杂着妖毒连根拔起,五龟一把收聚在掌心,心中打算制成毒虫的养料,红玉姬却忽然挥掌,将妖毒焚化得干干净净。

    五龟有点可惜,却也不好说什么。

    她道:“红玉姐姐,你可以行气试试。”

    妖毒拔离后,伤口看上去没那么狰狞了,五龟包扎好伤口,红玉姬尝试着行气,元气徐徐灌入丹田,果然好了不少。

    不知加上那颗血灵芝的滋养,会有怎样的效果。

    她试着炼化血灵芝,这血灵芝不愧是修士争夺的天灵地宝,有了它的滋养,伤势恢复更快,灵气也在瞬间充盈,她的法力陡然大涨不说,连遭到煞气侵染的灵枢也得到了净化。

    或许等到血灵芝全部消融时,她就有足够的力量彻底操控蛟龙了。

    五龟收好了虫瓶,打开门窗透气,外头扑啦啦飞来一只漆黑的老鸹。

    老鸹扇着翅膀落在床头,红玉姬一把捉在手中,就见昭炎慌慌张张走进来,摆着手求情,“别杀别杀,姑娘手下留情。”

    红玉姬用阴沉沉的眼神盯着他,仿佛他干了什么错事。

    昭炎干巴巴笑了两声,从她手里小心地接过老鸹。

    跟进来的季罂见红玉姬起色好了很多,料着妖毒已经解了,“要出发吗?”

    红玉姬点头,取下斗篷系上,“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

    昭炎还抓着那只乌漆嘛黑的老鸹,季罂扯了扯他袖子,示意出去说话。

    两人到了外面,昭炎开口道:“三不知送来了消息。”

    墨鸦会是通过乌鸦传递书信的。

    昭炎在老鸹脚上找到书信,展开看了一眼,“血灵芝失盗,各大门派查知是我们,已经追杀过来。另外驭傀门也在暗中追寻。”

    驭傀门和地鬼同时出现在藏宝楼,已经让季罂很意外了,“一株血灵芝,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吗?”

    “就是说啊。”昭炎放了老鸹,把字条给季罂。

    季罂把字条拿在手里,还未来得及细看,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目光微怔,抓住昭炎的手臂,“你有没有感觉到,脚下在动?”

    昭炎也感觉到了,神情愣了愣,廊道上的门扇突然大幅震动起来。

    山摇地动毫无预兆,屋内地面颠簸晃动,摆设稀里哗啦全部倒下,红玉姬推开五龟,拂袖一扫,将砸向她的杂物扫落一旁。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几人却都察觉到异动的不寻常,相互看了一眼,便往楼下去。

    旅客都纷纷聚在楼下,叽叽喳喳议论着方才的地动。

    “奇了怪,怎么走哪,哪都有地动。”

    “好像说是山里妖魔作祟,打斗的力量撼动了山河。”

    有人闻言嗤笑,“你还真的信有妖魔鬼怪啊。”

    “如何不信,难道你没有听说云鼎镇的怪事么?几大门派和妖鬼缠斗了整夜,伤亡惨重。”

    “你又是听谁说的?”

    “墨鸦会放出来的消息呗。”

    听他们说得神乎其神,五龟也对这个墨鸦榜产生了兴趣,“墨鸦会真的什么都知道?”

    昭炎笑道:“他们就是做这个的,天上地下,比我们知道的多得多,不足为奇。”

    季罂姿态散漫地抱着手,瞥着满脸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孤身出来,不怕被人卖了啊。”

    小丫头目光闪了闪,小声嘟囔,“可是我也没怎么遇到危险嘛。”

    “……”季罂震惊到不知说什么好,憋出一句,“乌龟妹妹,你可真行啊。”

    她和昭炎出了客栈,红玉姬披着蓑衣站在外面,脸仍是遮了大半,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身边站着怯生生的灵枢。

    灵枢戴着那副笑娃娃穿阳面具,紧贴在红玉姬身旁,分明怕极了人,却又固执地带着幼兽的凶意,警惕地盯着每个人。

    五龟是初次见她,很是疑惑,“她也和我们同路吗?”

    昭炎扶她上马,“她不是生人,她是红玉姑娘的妹妹灵枢。”

    “先前怎么没见过她?”

    五龟嘀咕着,目光扫在那副越看越诡异的面具上,心头古怪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红玉姬完全不理会五龟的质疑,上马后她看着季罂淡淡开口,“你们主仆收敛些,不可招摇过市。”

    招摇?

    季罂闻言挑眉。

    她们一个戴奇怪面具,一个戴帽子看不清脸,怎么看也是她们最招摇才对吧。

    而且她和昭炎穿着装扮都朴素简洁得近乎灰头土脸了,还要怎么收敛?

    话虽如此,她还是违心地点头,“行,我会收敛的。”

    红玉姬猜她是误会了,压低嗓音道:“你我气息外露,已经引起各方注意,这一程少不得会有猎龙师纠缠。”

    她这么一提,季罂倒是想出了一个主意,“我们可以委托镖局寻两名镖师,掩人耳目。”

    “镖师么。”

    也是个办法。

    红玉姬有些意动,便没有反驳。

    但也没有立即同意。

    她们离开客栈,仍是阴雨霏霏的天。

    接下来几日又是云气氤氲,这日途中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雨势急猛,几人奔到附近长亭避雨,整理着打湿的衣袍,那股熟悉且强烈的地动再一次袭来。

    季罂被摇晃得脑袋昏沉,“这确实不是地动。”

    “嗯。”红玉姬轻轻应了一声,视线落向空旷的四野,握诀开启了追踪术。

    翻过崇山,越过峻岭,只见烟雨缭绕的深山中,浓黑的妖魔气息直冲天穹。

    “不远处有妖气盘桓。”她收了诀。

    季罂挠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路上冒雨疾奔的行人,男女老少都有,形色都十分仓促。

    昭炎灵机一动,“小臣去打听看看。”

    季罂站在亭子里,目睹昭炎拦下一个壮年男子,那男子匆匆说了几句便急着走开。

    昭炎回来和她道:“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常年在此斗法,让我们不要逗留。”

    话音落下,前方就是一声巨响,然后一片红光飞速划过,所经之处飞沙走石,砸出一道深坑,坑道里砰然腾起巨烟黄沙。

    “咳咳。”五龟拍着烟尘,“发生什么事了?”

    季罂站在亭栏上眺望,“好深的坑。”

    五龟捂着口鼻,有些担忧,“我们还能过去吗?”

    “能,怎么不能……”

    季罂说完,耳旁风声掠过,人影一闪,却是红玉姬拎着五龟越过了巨坑。

    季罂也借力亭栏,跟着飞掠过去。

    脚下还不时地轻震,她回头望向黑沉沉的深山,心中略作思索,捻起一道诀,将鬼胎暗暗放了出去。

    *

    深山中,妖魔交锋,雾气横生,赤光纷乱,强大的威压下,百里内的生灵荡然无存。

    如人所言,这里确是两个天魔大妖在斗法,他们一个唤作耀晴,一个唤作残照。

    这两个妖魔原是天魔的魔使,同源所出,力量差距并不悬殊,因而每次缠斗都难分胜负。

    虽然没有结果,交锋却从未停止过。

    谁都伤不了谁,斗下去只是一味消耗对方的体力和耐性。

    残照早已不耐烦,狂躁地一甩魔刀,锋利的魔气削断了身后的参天巨树。

    树干哗啦啦倒下一片,纵横交错地压在地面,眼看就要压塌远处的茅屋,又一缕刀光狂闪。

    漫天红氛罩下,巨树断作数截,散落在茅屋四周。

    耀晴收回却月刀,冷声道:“今日且放过你,速速离去,不得再踏足此地,否则别怪我不念昔日同泽之情。”

    “甚是好笑!”残照放声大笑道,“你一日不肯效忠魔主,你我之战就不可能避免。”

    他甩去魔刀上的血,指向对面已有怠战之意的耀晴,“识相点就跟我走,魔主保你无虞。”

    耀晴冷眼看他,“魔父已归混沌,群魔无主,何来的魔主。”

    “别不识好歹。看在昔日同袍的份上,我才好心奉劝你,若再继续冥顽不灵,我只能砍下你的头颅。”

    残照沉声落下,旋腕抖刀,红光乍起。

    耀晴料定他不会善罢甘休,横刀腰际。

    今夜夜风寒冽,他目色阴沉,声音更寒,慑得地下水汽急速凝结。

    “陨魔窟里的妖魔,是罚罪洗不净的罪孽,要我效力他,痴人说梦。”

    接着又讥诮地一哂,“还是你认为,凭你之力能砍下我的头颅。”

    煞气四溢,朔风流窜,两人衣裳猎猎,在风中狂飞乱舞。

    两双眼眸皆蓄满了寒芒,冷意砭骨。

    手臂冻出层层冰霜,残照看着手背上蔓延开的冰霜,只觉好笑,“拥有人族的感情是妖魔最大的软肋。你莫要忘了,人族视妖魔为洪水猛兽,誓要铲除异类。你我要想生存下去,唯有依附魔主,翊助魔主一统欲界。”

    “说完了?”

    耀晴微微眯眸,“说完你可以滚了。”

    耀晴无心再战,收刀回鞘,背身走向茅屋。

    脚下没有片刻停滞,背影很快融入黑暗,直到茅屋亮起微弱的灯火。

    站在原处的残照见状嗤笑了一声,仰头望着天,魔身逐渐模糊模,少顷便在消失在夜色中。

    寂暗无声的茅屋内,舔过魔血的刀刃还覆着细霜,寒光更盛。

    随着红艳的魔氛笼入刀鞘,耀晴两颊的赤色魔纹愈发清晰起来,一直没入鬓角。

    他摘下却月刀,目视桌上的盘龙玉鼎。

    鼎中燃着一簇赤火,摇摇颤颤,十分孱弱,耀晴覆上手掌,这火色便诡异地化为一抹艳丽的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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