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遥之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说话。
刚刚得知了前尘旧事的真相，她是对陆栖竹有愧，可她今生也赔上了两条命，她不欠他的。
“他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沐遥之说。
“赤谷”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却笑得很苦：“主上都明白的，若是仙师不愿见他，他以后再也不会来烦您了。”
说着，顿了顿，接着道：“只是仙师您莫要再动怒了。这风清塔内非人界非魔域，层层都危险重重，第二层到第五层更是每一层都有魔障作祟，分别是嗔、痴、慢、疑、贪，而这第二层，就是“嗔”作祟。”
“仙师若是在此处动怒，会被塔内魔气放大心中怒气，引起心魔，因此仙师您不要动怒，小心魔气入体，乱了心神，走火入魔，伤及自身。”
沐遥之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我知道了。”
她其实知道的，他曾在古籍里看到过这一点，因此从一进塔，她就在故意激怒宗衍双。宗衍双果然如她所愿，气急败坏，魔气上涌，乱了心神，随后很快被她找到弱点，一击即中。
可那宗衍双批着丛应止的身子，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宗衍双且不伤着丛应止。就在她思索的时候，却让宗衍双钻了这个空子，好有机会全盘道出当年真相因而激怒她，好让她一时大乱，失了分寸，宗衍双则趁机逃跑。
塔内的魔障果然毒辣，沐遥之还是第一次这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脑海里不住的回放刚刚宗衍双说过的那些话，想到三百年前宗衍双做得那些事情，她就气得几欲呕血。
“赤谷”见状连忙蹲到沐遥之身前：“我为仙师疗伤。”
沐遥之抬眼，看见“赤谷”这张脸，想到那些奇怪的梦，也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看着蹲在身前的“赤谷”，说话颇有些夹枪带棒：“陆栖竹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赤谷”轻声答：“主人曾在这里呆了三百年，自然能感应到塔内发生的事。”
沐遥之自嘲笑笑：“嗯，三百年，我封印的。”
虽然三百年前宗衍双曾经用傀儡术控制她而伤了他，是他们当年分开的罪魁祸首，可这一次陆栖竹毕竟是逃跑了。
再后来，是她亲手捉住遁走的陆栖竹，随后将陆栖竹封印入塔的，这件事无从抵赖，也怨不得旁人。
“赤谷”低头：“主上说，他不怪仙师，仙师莫要自责。”
陆栖竹垂眸，三百年前的那些记忆他早就尽数忘却了，可听了赤谷和宗衍双说得那些话，他也大概能拼凑出一个过往来。
从前他总是疑惑，自己三百年前为什么会被沐遥之封印。
如今他懂了。
因为那个人是她。
他或许，是心甘情愿的被她封印的。
可他却把这份心甘情愿全都忘了，甚至恨起了她，杀了她。
想到这里，陆栖竹悔极了。
沐遥之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陆栖竹可真是厉害，一个手下都这么了解他，他要是不怪我，之前为何要杀我？”
“赤谷”闻言顿住，像是被戳到了死穴，不说话了。
沐遥之也沉默片刻。风清塔内的魔障扰得她心绪纷乱，燥得很，眼前的“赤谷”一副任人宰割的乖巧模样，看起来实在好欺负极了。
沐遥之忍不住想要欺负他，发一发自己的无名火：“既如此，你就走吧，我不需要你保护。”
“赤谷”沉默。
沐遥之见“赤谷”不动，起身道：“你快走吧，我不想再欠他的了。好不容易还清，再这般互相亏欠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赤谷”不说话，直直的跟着沐遥之后面，一副当定了小尾巴的架势。
沐遥之又要生气。
“赤谷”走上前来，温声道：“仙师别生气，您是想要找到阵眼加固封印是嘛？我在这塔内行动方便些，我可以帮你找到。”
伪装成赤谷的陆栖竹半点脾气也没有，像极了三百年前温顺可爱的陆栖竹。
沐遥之一下子就气不起来。
她想拒绝陆栖竹的帮助，可玄幽魔域事关整个人间界的安危，她也知道不该拿这种大事闹脾气开玩笑。
沐遥之自嘲笑笑：“又欠他一次。”
“赤谷”温声道：“不欠。你从来不欠他什么。”
“赤谷”牵起沐遥之的衣角，一边掐诀探路寻找阵眼，一边道：“他也有诸多亏欠，想要还清。”
“赤谷”在这塔内来去自如，一瞬间，他便带着沐遥之穿过重重魔障，到了塔的第六层。
“赤谷”说：“这是塔的第六层，阵眼就在这附近。只不过这第六层最为凶险，由‘贪’欲主导，仙师您要多加小心。”
是人都有贪欲，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傲慢，但是心底的贪念却难以抵挡，这是人最本质的弱点，谁都无法避免。
“赤谷”话音刚落，两人眼前就掉下一座大金山。
沐遥之一怔，舔舔唇，忽然有点走不动道。
“赤谷”走到一旁，不动声色的挡住沐遥之的视线：“仙师，贪欲，勿看。”
说完，他脸却红了，顿在原地，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沐遥之朝着他的视线望去，“赤谷”当即就要拦，可却还是晚了一步，让沐遥之看见了。
只见不远处“赤谷”面对着的方向，站着一群木遥遥。
沐遥之：“……”
陆栖竹：“……”
陆栖竹这透明的马甲如同皇帝的新衣，就这么坦坦荡荡的暴露在沐遥之身前了。
沐遥之见状轻轻挑眉，她明明早就知道眼前的赤谷是陆栖竹假扮的，还是轻声调笑：“原来陆栖竹的手下赤谷大人，也觊觎木遥遥啊。”
“赤谷”闻言脸更红了，随即他摇身一变，变回了陆栖竹的身体，苦笑着：“师尊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吧。您就莫要打趣我了。”
沐遥之也挡住了陆栖竹的视线，一招打散了那群木遥遥，淡淡道：“你还是控制一下心中的贪念吧，我知道你喜欢木遥遥，可惜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想开点，莫被眼前的魔障蛊惑了。”
沐遥之话音刚落。
她眼前便出现一群陆栖竹。
好死不死的，有瑰城中和木遥遥在木屋独处的陆栖竹，也有在门派中提着一盏灯向木遥遥表白的陆栖竹。
沐遥之：“……”
陆栖竹：“……”
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一切尽在不言中。
沐遥之挠挠鼻子，抬头望天，希望有个人能带她离开这里。
太尴尬了。
她想过各种自己就是木遥遥的事情暴露的方式，唯独没有想过以这种方式。
明明不久前她还在嘴硬说自己不爱他了，可下一瞬这风清塔就让她现了原形。
沐遥之清了清嗓子，想要装作若无其事。
她呵呵笑了笑，指了指金山的方向：“还是看看金山吧。”
陆栖竹也轻轻笑了：“看来师尊心里还有我。”
沐遥之当即否认：“没有。”
话毕，沐遥之也知道自己说这话很没有分量，毕竟那几个属于她的贪欲的“陆栖竹”还在那里杵着呢。
沐遥之沉默片刻，随后坐在那堆金山上，一边数金子，一边道： “我承认，我是喜欢过你。你或许不记得了，三百年前我们就认识了，那时的你很好，我很喜欢很喜欢那时的你。只是后来多有变故，我们都忘记了前尘。 “
“再后来三百年后，我又阴差阳错救下你。”沐遥之说着，忽然笑了出来：“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吧，我那时就喜欢你了，在失去记忆后，在你还恨着我的时候，在你是我徒弟的时候，在我还不是木遥遥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
陆栖竹闻言脸色骤变。
他的确不知道这些……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是在木遥遥和陆栖竹的相处中，喜欢上自己的。
沐遥之说：“大逆不道的喜欢上了自己的徒弟，呵，多可笑。我曾经很喜欢你，比你以为的还要喜欢。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了，你恨过我也报复过我，我也累了，我们好不容易两清了，我不想喜欢你了。”
陆栖竹垂眸，死死捏着自己的掌心，他不禁想起之前的种种。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仗着失忆，肆无忌惮的去恨一个人。可沐遥之也什么都记不得了，却还是再次喜欢上了他。
可事到如今，他明白，他早就将沐遥之的喜欢消耗尽了。
在他第一次暗杀沐遥之的时候，在他欺骗木遥遥的时候，在他囚禁沐遥之的时候。
若不是前尘的牵绊和亏欠，她早就杀了他了，而不是这么简单的说一句两清。
沐遥之如今不爱他，也不恨他。
她放下了，她眼里再也没有他了。
陆栖竹觉得心头酸涩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如何挽留，他只能说： “对不住。”
“不用说什么对不住，我说过，我们两清了。”话毕，沐遥之抬眼，狠厉的看着眼前那些“陆栖竹”，凉声道：“不就是贪欲？我拿得起也毁得掉。”
沐遥之持伞，朝那群魔障们悍然一击。霎时间，那群魔障哗然散开，再也没有“陆栖竹”的身形。
陆栖竹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脏骤然缩紧。
明明沐遥之打的是那群魔障，可莫名的，陆栖竹却觉得沐遥之打在他的身上了。
要不然他的心，怎么会这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