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月把他那条猫尾巴藏得死死的，别说摸了，现在是连看都不让人看一下。

    做为一个业务水平和修为一样优秀的合欢宗妖女，沈媚烟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不差，见他似乎十分在意此事，便眨了眨眼，将话题带到了别处。

    心里却在疑惑，那条猫尾巴到底有哪里特别。

    还没多嘀咕几句，一条软软的东西蛇一般地缠上了她，幸好她现在是棵树，身体远没有之前那样敏感。

    “花花要是想摸，其他的都可以。”

    说完将另外的七条一字排开，任君挑选。

    面对眼下的情形，沈媚烟觉得自己就像个等待翻牌子的帝王，并且和大部分话本中的皇帝一样，后宫佳丽三千，最想翻的那个却不许翻。

    曾经的她，要修为有修为，有地位有地位，要灵石有灵石，她处事又比较肆意妄为，是万万没有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却生生忍住的道理。

    然而现在，她只能用温柔如水的嗓音，说你真好。

    随即报仇雪恨般的将可以摸的七条从上到下摸了遍，但都不过是隔靴搔痒。

    “我一定要摸到。”她对系统道。

    就算桃花树的她最终摸不到，等完成任务重入仙途了，她也要找个机会，潜进妖皇寝宫狠狠地捏一把。

    至于为什么不是正大光明打过去，因为妖女心胸还给天下分了点地方，不愿为此挑起仙门妖域的纷端。

    知道她内心想法的系统欲言又止，但它只是个老老实实寻找目标发布任务的日子统，只要事情在顺利推进，那它就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做。

    谁让当初编写设置它的人，是条又懒又瘫的咸鱼。

    触手要摸，正事要做。合欢宗做为仙门中数一数二的大宗门，门内的功法典籍自然不拘于合欢道一种。而妖修的修行方式又比较特殊：仙门以道入道，剑道琴道俱是道，道道通飞升；魔修以杀证道，我强你弱便可杀，一路杀上登仙梯；妖族比起后天的修行，先天的血脉才是最为重要的。

    那些横行一方的妖王妖主，基本都和上古神兽沾亲带故，掩月这个异类才会如此显眼。所以他们在后天功法上的选择会宽泛一些，不少妖修都兼修几道，甚至逆五行而从之。

    从记忆里找了本水属性的功法，沈媚烟松开了掩月的七条狗尾巴触手，要他稍微站远些，准备用树枝在地面上把心法要诀写出来。

    第一笔落下，她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扭头问：“掩月，你认识仓颉书吗？”

    上古之时，史皇氏仓颉作书造字，人妖魔三界的文字俱是由此而来，各有不同但大同小异，其中又以妖族最为特殊，他们识字能靠血脉传承。

    “仓颉书？”

    掩月尾音上挑，带着十足的疑惑，沈媚烟便猜到他大约是不认识的了，却还是在地上写下了几个妖族的文字。

    沈媚烟当初能被前代合欢宗收入门下，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在文字上的天赋。后来也常有宗门请她去翻译缴到的妖族功法，大大缓和了合欢宗与其他名门正道的关系。

    掩月将地上的“花月”二字横看竖看又左看右看，紫色的眼睛里弥漫上名为茫然的雾气，浑身上下写满了“焚书坑儒”四个大字。

    “这是画吗？”他的豆豆眼都要贴到地上了，“这个和月亮的模样好像。”

    “是我们妖族的文字。”沈媚烟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所言所说要是让合欢宗的弟子们听见了，大约会齐声高呼掌门何故投敌。

    投敌的掌门打算给未来的妖皇扫盲，掩月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随即后退几步，昂首张口，吐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

    “难吃。”

    那东西落到沈媚烟身前时，他还这样评价道。

    是一块晕染着墨迹的帛书。

    用风吹开摊平，沈媚烟辨出了上面的字迹，是一道悬赏令：

    无论生死，务必将其带回城中，重赏。

    末了，又再三强调一定要全尸。

    全尸，看来掩月的身体果然不同寻常。

    是拿去炼丹，还是干脆制成傀儡？

    沈媚烟回忆着过去认识的傀儡师，觉得炼气的小妖皇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太符合傀儡师的标准。

    她边想边与掩月对上视线——单方面的，为了省点灵力，她并没有像其他树妖那样，在树干上幻化出一张更便于与人交流的人脸。

    “我可以再吞回去吗？”掩月说得有些犹豫。

    毫无疑问，这玩意不好吃，但他的修为还没到辟谷的时候，流亡之中的捕食又十分艰难，因此他会尽可能地吞掉自己能吞下的东西，存起来饿的时候吃。

    “不可以，没收了。”

    风卷起那张丝绢到了别处，沈媚烟想了想还是打算把这事告诉他：“有人在追杀你，”可能是八方十六城中的妖将。

    “有很多人在追杀我。”

    追杀这种事，掩月已经见怪不怪了，对于他来说甚至比吃饭喝水还要频繁。

    “你是唯一一个没有这么做的。”

    他说着拱起身子，蠕动到桃花树前轻轻地蹭了蹭，过程中依旧不忘藏好那条不能摸的猫尾巴：

    “你真好。”

    谢谢，我也觉得我很好。沈媚烟心道，看着在自己视线里蹭来蹭去的妖皇，越看越觉得昨晚对他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哪里纯情天真了，分明是清澈的愚蠢。

    言归正传。掩月在桃花树上蹭够后，沈媚烟问了他一些问题。

    问是问了，答案却是一个都没有。

    生于何方，长于何处，父母亲族，自愈之力……

    一问都不知。

    沈媚烟觉得自己的眼神也要变得清澈了。

    情报太少，推断不出来什么。她只好在心中记下，继续教掩月认字。

    过了几日，能够熟练运转那本水系功法的掩月，将几缕灵力凝化为水，滴入河中，让它们代替自己去看看渚水侧畔的情况。

    沈媚烟的身前放着一个打磨粗糙的石碗，里面盛着的水倒映出掩月所看到的画面，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很快，画面停在了她之前待过的地方，依旧是纤凝翠微颠，水出平野阔，同过去的三百天没有任何分别。

    倒是和她想的不差，渚水有上古神女精魂，无论赤眼猪妖背后是否另有他人，有了那一晚的“显神”在前，估计不会再贸然闯入。

    掩月已到炼气后期，又在命悬一线时有所参悟，只要稍稍稳固体内的灵气，寻一合适时机，就能突破至筑基。

    待他顺利突破，他们便从这里离开。

    筑基期的修为虽然在妖域还是不够看，但至少多了些自保的能力，也可修炼更高品阶的功法。只要运气不太差，再小心敬慎些，他们应该可以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找到一处新的、灵气充沛且安全的地方。

    “沈大掌门，请容在下提醒，你是来帮妖皇渡情劫的。”不是来督促人家修炼。

    就她那个规划，系统想起了一本传世经典名作：五年金丹，三年元婴。

    “你也看到了，我这具身体灵力微弱，妖皇如今也才炼气后期，外面却有至少是金丹期的强敌。不好好修炼的话，哪有性命去谈情说爱。”

    沈媚烟叹了口气：“本掌门也是在为长远计。”

    系统默然片刻，大约是在进行思考：“你说得对。”

    它被振振有词的合欢宗妖女说服了。

    两滴灵力彻底消散在水中，碗里的画面也随之破碎。

    掩月的法术只能维持这么久。

    他停下运转那部水系功法，回到桃树身边，亲昵地和对方贴在一起。

    妖族大多群居，尤其是在他们还弱小的时候。

    掩月以前就经常看到一群圆滚滚的小兔妖你挤我我叠你地窝成一团，现在，他也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她还教他厉害的功法，教他识字，告诉他许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掩月觉得，他此生都不会再遇到对他这样好的妖了。

    人和魔也不会有。

    他不想失去桃花，却也知道自己很“危险”。

    掩月突然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移山倒海，吞日啖月，一团火焰从他的心脏腾烧而起，整个的将他淹没。

    嗯？沈媚烟朝地上的妖皇看去，蓦然发现，对方好像要突破了。

    这么突然？

    她迅速行动起来，一道窈窕的身影从桃树上浮现，婀娜袅袅，粉面朱唇，端的是一副美人模样。

    可惜白璧微瑕，一朵盛放的桃花取代了她的右眼，半条长眉也是绿叶横卧，似妖似鬼非人。

    沈媚烟这个化形捏得和自己只有一二分像，随意倒是有十分——美丽总是要代价的，她如今的灵气本就不多，掩月待她又并不注重样貌，自然便没必要太费力气。

    钱要花在刀刃上，灵力也要用在要紧处。

    比如现在，她就要为掩月护法，以防万一。

    修仙界共识：雷劫，是一个修士最为危险的时候，更是寻仇的最佳时机。

    沈媚烟接掌合欢宗的两百年间树敌不少，预感自己要飞升后便早早地做起了打算。

    地点选在宗门禁地，外有放在整个修仙界也是首屈一指的灭魂大阵，内有她布下的一步七杀大法，又故布迷障，做了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去混淆视线，最后把一件神品法宝交予弟子，命其候在掌门大殿。

    进到禁地前，她还对徒弟说，成则为师带你鸡犬升天；败则记得替为师收尸，为师早就看好了一处风水宝地。

    徒弟听后脸色阴沉，仿佛代她去挨了一百零八道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