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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说了再见,关掉电脑,秦越一时没动。他坐在椅子上,安静凝视沙发上安睡的人。

    何皎皎不知什么时候转向了沙发内里,身上的薄毯一角压在腰下,其余全都垂在了地板上。她白色的毛衣紧贴着瘦的脊背,腰线细而柔软,像一段花枝的茎。

    这样单薄而伶俐的少女背影,令秦越无端想起那次采风,自己曾在福临山谷溪水边,见到的姿态轻盈的蝴蝶。

    但蝴蝶飞不过沧海,而何皎皎却一步步走出了福临,来到了他面前。

    青春期的孩子,独自前行是艰难的事情。这样的经历秦越同样拥有过,但他好歹一直衣食无忧,靠着孤独也算收获另一种程度的自由。

    而何皎皎在福临那会,自由过吗?

    恐怕极少,秦越暗想,毕竟寄人篱下,大概连餐桌上吃饭先夹哪道菜,都是一件要在内心考量、安排步骤的大事吧。

    秦越很难想象孤立无援的何皎皎在朝着岚大奔跑的高中时期,究竟咽下过多少辛酸委屈。

    不过好在何皎皎都闯了过来——秦越欣慰地想着,视线向下,看到那本摄影集正落在何皎皎的后腰边上,跷跷板似地,在沙发边沿欲坠不坠。

    摄影集是硬壳封面,很容易被硌到,掉在地板也会发出闷砸的声响。秦越没多想,按住椅子扶手,轻声起身,走了过去,将书拿了起来。

    何皎皎依然睡得无知无觉,侧脸温柔而平静。秦越弯腰拿书的一瞬间,离得近了,仿佛能听到她轻弱的呼吸。

    秦越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垂眸,看到摄影集的封面是一处挂着遥远圆月的夜之山岗,名字叫做《命运之歌》。

    他随手翻开,扉页上的寄语,映入他的眼帘——

    “所谓命运之歌,就是在人群中找到同类的时候,看向彼此的第一眼。”

    同类……

    秦越舌尖无声滚过这个词,内心有一种被提醒到的撼动。

    他安静站着,看这个字眼,又看这个字眼旁沉睡的人。

    是的,比起朋友,不如说是同类?他和何皎皎,是两个年少时俱被亲生父母放弃了的孤鸟。

    秦越这样想着,胸臆里有些云雾似乎散了。

    难怪啊……他心里有个声音这样重复着,难怪啊难怪……

    秦越顿感轻松起来。

    他轻抚扉页上“同类”这个词,将最近的心路历程一起打包总结——

    所以,不是身为资助者的责任心,不是身为长辈对小辈的习惯性照顾,更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老父亲上身……都不是,他秦越对何皎皎的感情,应该是一种生物基因里天生携带的,对同类的共情……而已吧?

    *

    秦越握着摄影集,正思绪翻滚,书房门外响起敲门声。

    孟海压着嗓子,低声唤他:“越哥?会议结束没?”

    秦越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又带上。速度之快,孟海甚至没看到房间内任何画面。

    “结束一会了。”秦越说。

    孟海“啊”了一声,盯着他,反问:“那你都在做什么?”

    秦越见孟海一脸微妙,心中因为刚刚的“同类结论”而理直气壮起来,连带着意图解释的语气,都变得十分理所应当:“何皎皎醉了,睡着了,小点声。”

    孟海表情更是震撼。

    他将秦越往外拽了两步,质问:“不是吧哥们,你来真的啊?人家还是未成年!”

    秦越斜觑他:“什么乱七八糟地,少用你们龌龊的心思揣度我们的关系。”

    孟海龇牙,追问:“非亲非故,那你说你们是什么关系?”

    秦越冷哼:“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又强调,“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秦越认为,自己之于何皎皎,应该更像是如兄似父的战友吧?

    而何皎皎之于他,更像是曾经的他自己。

    但这话太矫情,他说不出口,也不想对任何人解释。

    孟海表情欲言又止,最后他拍拍秦越的肩膀:“哥们自己还一堆烦恼呢,才懒得管你的人生课题。哥们上来就是告诉你,章易扬那货喝大了,正在你家客厅跳孔雀舞,我这就送他回去了。”

    *

    章易扬被孟海拖走了,一楼安静下来。秦越站在餐厅,环视餐桌上的杯盘狼藉,打电话叫了上门清洁的业务。

    家政人员来得很快,动作也很高效,半个多小时,又将餐厅收拾一新。

    秦越看向手机,已经快十一点。

    他站在楼梯口处,正思索今晚应当如何安排,只听楼上书房门响,几秒钟后,何皎皎揉着惺忪的双眼,出现在楼梯拐角。

    “章老师他们人呢?”何皎皎嘴角抿了抿,似乎不太舒服,问,“我睡了多久啊?”

    秦越看她脸颊依然有不自然的潮红,蹙眉问:“你怎么了?”

    何皎皎摇摇头:“我觉得有点冷。”

    屋内温暖如春,哪里会冷?

    秦越两步跨到何皎皎面前,站在比她矮了两阶的台阶上,问:“你是不是生病了?”

    何皎皎困惑一秒,整个人凑了过去,她示意秦越摸一摸脑门:“我手心凉,秦先生你看我是不是发烧了?”

    秦越闻到她身上柠檬淡香里夹杂着一丝淡的酒气,抬手贴住她的脑门。

    这一贴,倒是真的把秦越愣住。

    “很烫,真的在发烧,”秦越气闷,心中暗骂章易扬不靠谱。这人把何皎皎灌生病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了。

    秦越心道,刚刚真应该趁他喝大了,给他一拳。

    “走吧,”秦越转身,走向客厅,何皎皎的黑色棉服还在沙发上,他走过去拿起来,示意何皎皎过来,“来穿上衣服。”

    何皎皎懵懵地,但是一瞬就明白——秦越不是送自己回大学城,而是要带自己去医院。

    何皎皎苦着脸,走过去,语气是无意识地撒娇:“啊——我不想打针啊……”

    秦越自己也将大衣穿起来,拿起玄关的车钥匙,声音不容商量:“这要听医生的。”

    *

    冬夜路上人稀车少,秦越一脚油门,开到离家最近的私立医院。这家医院历来以服务佳、收费高为人所熟知。

    何皎皎抽了几管血之后,从身到心,已经完全酒醒。

    她被安排进了单独的豪华病房,秦越在门口交代了小护士几句,没一会,对方拿着一堆单子,恭敬地递了回来。

    不用家属和病人自己跑来跑去,这医院服务真是贴心,何皎皎心中想着,见一旁秦越将账单一抖,也跟着坐起来,伸长脖子,看过去。

    这一瞥,她一眼就看到账单最末尾的三个零。

    何皎皎瞬间咋舌:“这么贵?是抢钱吗?我这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吃片布洛芬大概就没事的……”

    秦越将账单塞进大衣口袋,一指头将她按回病床:“躺下,等血检出来就知道了。”说完,他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拿出手机。

    何皎皎见状,也只得乖乖躺回去。

    两个人在安静的病房里,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都不说话。

    夜晚的医院住院部,无比安静。何皎皎摸着身上的薄被,闻到一股淡淡地消毒液味道。

    就这样等了好一会,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何皎皎觉得自己身上渐渐不舒服起来。她借着被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真的很烫,除此以外,后背和四肢也渐渐开始发痒起来。

    一阵难受的眩晕感随之袭来,何皎皎抬手,声音轻弱,她喊了声:“秦越——”

    喊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何皎皎胳膊即将垂下之时,忽然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

    “你怎么了?”秦越又贴了贴何皎皎的脑门,声音有一丝焦急,“忽然难受?”

    何皎皎表情痛苦到有些扭曲:“秦越,我身上忽然好痒!又疼又痒!”

    又疼又痒?

    秦越握着何皎皎柔软的手,有些迟疑:“哪里?”

    何皎皎已经被阵阵疼和痒结合的痛楚折磨地顾不上了,蹬开身上薄被,转向秦越,说:“背后……难受……”

    少女轻盈的后背出现在视野里,秦越嗓子滚了滚,握着何皎皎的手没有松开,扭头对病房外大喊一声:“护士!”

    他声音很大,打破夜的宁静。几秒功夫,小护士就跑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秦越说:“她后背……”

    小护士一步跨到病床边,利索掀开了何皎皎的白色紧身毛衣,秦越连躲的功夫都没有,垂眸就看到何皎皎白皙的后背上,出现连绵风团疙瘩,通红一片,十分吓人。

    何皎皎感觉后腰裸露的皮肤接触空气,立刻一阵凉意舒爽,可随后是更加难以抑制的疼痒。

    她似乎有些羞怯,头埋在一边被子里,说:“帮我挠一下。”

    小护士却说:“你这是急性荨麻疹出疹子了,不能挠,越挠越难受。”

    何皎皎一听,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我现在就难受!”

    小护士说:“我给找医生给你开点药膏哈,你先忍一忍啊,一挠破流血留疤,那多不值当!”说着,她示意秦越,“麻烦家属别走,帮忙安抚一下,我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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