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难

    “我倒不知道,谢明蕴谢大人还有怜香惜玉之心。”青衣侍卫抱剑在侧,言语中满是戏谑之意。

    他亲眼所见,谢明蕴曾数次将有意于他的女子拒之门外。话说得是极漂亮,什么“夜深露重,姑娘小心”、“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归家”,却连口茶也不请人家。

    看来传闻也不尽属实。都道是扶盈公主爱而不得,原来是郎有情妾有意。

    “卫朔,不得对公主无礼。”谢明蕴轻声斥了一句,遭对方一阵白眼,回身依旧是那副春风和煦的模样,“公主可愿听臣一言?”

    扶盈心中生起一股不详预感,警惕地望着他,“你想做什么?”

    她不信谢明蕴这样好心。北地风水可不养人,还能让这个黑心坏水的家伙转性?

    谢明蕴果真没叫她失望,拱手一礼态度恭敬,所言却是大逆不道:“若公主愿为臣府上侍女,或可掩人耳目。”

    “你休想!”扶盈厉声反驳,心头莫名涌起愤慨。堂堂一朝公主,岂能为苟且偷生而屈身于人,辱没天家尊严?

    她早便该知道谢明蕴不安好心,到了他手中,安知又如何待她?既然上天入地无门,倒不如她自绝于此,也省得受人欺辱。

    “本宫宁死不受此辱!”

    见扶盈一脸决绝,谢明蕴微眯了眯眼。

    三年不见,她倒是学聪明了些,还学会将计就计了。可惜演得不好,连血都不曾见过几眼的公主,怎会会有胆子自戕?

    他反手拔出青衣侍卫怀里的剑,在扶盈身前蹲下,“公主不如用此剑,更快一些。”

    发觉她犹豫,谢明蕴更是有恃无恐,只当她是威胁,直到她真的抬手,眼神不由一凛。

    阴云依然弥漫天幕,时辰渐晚,四下烽火在天幕呈出一片血红,长剑寒光锐利,反射其光,灼眼迫人。

    精铁铸成的剑柄入手寒凉,仿佛抽去了她浑身力气。扶盈仰面迎着瑟瑟秋风,只觉眼睛酸涩难忍。

    可惜负了连玉、瑶枝的忠心,她们为她尽心竭力,她却仍是落到如此地步。若叫她们知道了,恐怕要伤心伤怀。

    她宁愿信皇兄是隐匿了踪迹,也不信什么“自焚”的说辞。假以时日,皇兄定然能肃清乱党,受万民朝拜。可惜她无缘得见了。

    父皇母妃泉下有知,瞧见她这般早便上了黄泉路,可会难过吗?

    扶盈颤着手,剑锋慢慢逼近脖颈,快要见血时,手指蓦地一松,长剑锵然坠地。

    谢明蕴紧握的手松开,不动声色将长剑夺过,恢复平常时的浅浅笑意,“小不忍则乱大谋,公主可明白?”

    一时冲动过后,扶盈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她自小生在锦绣堆中,受天子万千宠爱,未曾吃过半点苦,如何能不怕死?

    她既无胆量出去面对北地军,也无勇气当场自绝,只好劝慰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说的对,若今日丢了性命,皇兄该何等自责哀痛?答应谢明蕴不过权宜之计,先保住性命静待良机,皇兄和父皇母妃不会怪罪她的......

    “公主想好了吗?”谢明蕴适时发问。

    扶盈羽睫挂泪,默然片刻,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便对了。谢明蕴好心伸手搭她起来,侧身道:“卫朔,你先去回禀璘王,我护送公主回府。”

    青衣侍卫白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拾起地上的剑自行去了。

    “公主随臣来吧。”谢明蕴轻笑一声,先行踏了出去,步子迈得又快又大,扶盈只得忍着腿痛跟上。

    喊杀声自一墙之隔外传来,火焰明灭忽起忽落,扶盈每每被吓得一惊,悬着心跟在谢明蕴身后,幸好一路皆无事。

    谢明蕴的居所就在上京城内,正是当年他在京中风头无两时购置的住所。他离京多久,宅子便荒废了多久,如今只有几个小厮和管家徐伯。

    闻得门口小厮通传,徐伯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来,“大人今日回来得早,可是事情一切顺利?”

    徐伯随谢明蕴从本籍咏州至此,算是半个长辈,谢明蕴说话极客气:“还有事务未完,稍后便走,大概七八日不回。”

    “好,到时我让小厮不必留门。”徐伯应下,向他身后打量一番,问,“这位姑娘是?”

    谢明蕴顿了一顿,随意道:“她是府中新来的侍女,叫她到外间侍候便可。”

    听见他真敢如此介绍自己,扶盈一愣,方要发作又泄下气来。如今是她求人庇护,再委屈也只得先忍着。

    谢明蕴又向徐伯嘱咐几句,门外忽有一人高声道:“大人,璘王有要事相商,请速速前往!”

    门外催得急,谢明蕴不多停留便动身离开,月白色的锦袍翩然而动,很快便与使者一同消失在街角,只余扶盈与徐伯仍在原地。

    少了谢明蕴在中间隔,扶盈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徐伯先开口了:“姑娘,我是府中管事,叫我徐伯便可。”

    从前还没有人敢自称是扶盈公主的伯伯。扶盈尚未放下防备心,犹豫片刻,应道:“徐伯好。”

    徐伯满意地笑了,瞧她的眼神越发和蔼:“姑娘还未告知名姓呢?”

    “我......我叫阿宛。”

    扶盈本名萧若宛,只是极少有人唤这个名字,时日久了连她自己也觉着陌生,如今真名却要当假名用了。

    “阿宛?好名字。”老伯越瞧她越欢喜,笑呵呵道,“来来来,阿宛,以后这儿就是你家了,莫要拘束。”

    方才大人同他说这姑娘是新买的侍女,怎能骗得过他老头子?人姑娘虽衣裳脏了,可瞧着便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多半是家中遭了难,暂来避难的。

    他取了一盏灯笼,领着扶盈向堂内走,边行边问道:“阿宛,你同我家大人可是旧识?”

    她方才出了神,不知谢明蕴是如何同徐伯交代的,只得自己踌躇着回答:“......算是。”

    “你今年几岁了?可曾婚嫁?”徐伯又问。

    “现年十八......不曾有亲。”

    徐伯抚摸着胡子,步伐悠悠,笑道:“你看,我家大人如何?”

    “大人......仁厚心善,收留我在此,小女子很感激。”

    “不必多礼,只要阿宛不嫌弃就好。”徐伯笑着摆摆手。问得愈多,他便愈肯定自己的猜想。

    大人素来洁身自好,平白无故领回一位妙龄佳人,定然事出有因。既是大人的旧识,又未曾婚嫁,兴许是大人从前在京中的红颜知己也未可知。

    他将扶盈引进一处屋内,点起一根蜡烛,屋子顿时亮堂许多。

    入目是一架山水屏风分隔里外间,正中右侧轩窗下靠着一张红木方桌,上有茶壶水杯,两张小几分列两侧,左侧书柜高阔无甚雕饰,只泛黄的书籍填了满柜,旁边还备了一张小榻。

    “好孩子,你用了晚膳没有?若是饿了,徐伯给你弄点吃的。”徐伯替她倒了一杯水,温声询问。

    扶盈确实快一天没有米水下肚了。方才跟在谢明蕴身后便是又累又饿,只是顾及脸面始终不肯开口。

    如今徐伯主动提起,倒是免去她多话了。她在房中等了片刻,徐伯便送来了一碗面,  “府里都吃过了,只好随便弄些,阿宛可不要嫌弃。”

    青花碗中飘着些许油花,细长的面条团在碗中,点点葱色点缀。这样简陋的吃食扶盈从未尝过,她拿起筷子,挑了些放入口中。

    滋味与从前吃过的东西大不相同,清淡而不寡淡,碗底还卧了一个金黄的鸡子。

    分明才一日,她却觉着自己许久不曾有过安定的时候了。从前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又何曾想过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徐伯见她勾起心事,叹了一口气,退出去将门关了。

    扶盈咬着竹筷稳住心神,这才重新动筷,慢慢吃完了一碗面。

    待用完晚膳推门出去时,外头挂起了一盏灯笼,徐伯约摸是去忙了。

    夜凉如水,不见月色,深沉天幕中,饱胀的阴云似乎马上便要倾泻而下。她在门廊立了片刻,抱着胳膊向浴房走去。

    浴房的位置徐伯已指给她看了,扶盈洗净身子,换了干净衣裳,木然地回到房中。

    她在窗边呆坐许久,四下一片寂静,不见半点人影,唯有远处传来隐约喊杀声,心中郁结愈发满溢,终是忍不住,匆匆跑进内室,伏在被上小声抽泣着。

    不久前她才失了父皇母妃,而今又与皇兄分隔两地,连番打击下,扶盈只觉心力交瘁。短暂有了栖身之所,先前被性命之危所麻木的悲切便重新占据心神,只叫她哭得喘不过气来。

    泪水逐渐打湿了被褥,扶盈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直到她哭累了,便就如此睡了过去。

    房内没有她惯用的安神香,有也无用。梦中熟悉的身影一个个离她远去,任她呼喊挽留无用,唯余她孑然一身。梦的最后,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含着泪回头,便瞧见了谢明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扶盈被吓醒了。她一晚上歇息得不好,不仅眼睛哭肿了,浑身也都酸疼。

    徐伯敲门送了早膳过来,自然也瞧出了她满面泪痕,只当作不知,将粥菜放下嘱咐她好好将养。

    可怜的姑娘,年纪轻轻便离了家人,只怕还要许多时日才能缓过来。

    徐伯体谅她,特地叮嘱了府中小厮不许惊扰,早晚饭俱是亲自送来。

    扶盈便也一连几日未曾离开后院。她醒时背着人哭,睡时在梦中也哭,哭了三日终于把自个儿哭清醒些了。

    “徐伯,外头如今怎样了?”

    连日来她头一次说起除“谢谢徐伯”以外的话,难得她搭话,徐伯立即笑着应道:“外头最近好些了,估计再过不久大人便回来了。”

    昨日已快听不见京中的厮杀声了,想必再过不久便能全然消停下来。

    这并非扶盈想听到的。她沉默了半晌,又问道:“那......那位太子可是叫北地军抓住了?”

    “太子?”徐伯仔细思索着,摇摇头,“听人说东宫走水,太子没能逃出来,怕是已葬身火海了。”

    扶盈又沉默了。这话同之前谢明蕴所说的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用处。

    只是现在,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多谢徐伯。”她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不谢不谢,阿宛若是无聊,也可到前院走走,府里安全,同人说说话消遣也好。”徐伯收好东西,退出去替她关好院门。

    扶盈并不打算同那些下人闲聊,依旧每日待在后院,只盼哪一日皇兄便从天而降。可惜她未等到那日,先等来了谢明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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