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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三言两语,便将矛头指向了她。

    沈黛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良久,她才忽地启唇:“可是,我还是会和裴清远成婚。”

    这话不咸不淡,却像是一根刺一下子刺中了裴清舟的心脏。

    他质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却听沈黛又道:“我知道他不爱我,也知道他对不起我,但我也一样,所以我和他之间也算扯平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同她的神情一样冰冷:“如此看来,我和他也算是般配吧。”

    话音落地,男人前一秒还紧紧捏着她下巴的手,下一秒便渐渐松开了。

    得了这片刻的自由之后,沈黛神情自若地拿起放在一旁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他还在渗着血的伤口上,涂抹完毕,她又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好伤处。

    包扎完后,她才慢慢抬起头,盯着他阴郁的脸庞,一字一句地问道:“我现在可以走了么,小叔?”

    一句“小叔”,就像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深渊,任凭对岸的人如何努力,也无法跨越过去。

    说完,沈黛便缓缓起身,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这一次,裴清舟破天荒地没有上前阻拦。

    直到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释放出压抑已久的怒火,猛地一拂袖,将一旁的药膏打翻在地。

    情绪牵动伤势,下一刻,他剧烈地咳嗽一声。紧接着,雪白的布料上便染上了一朵暗红色的血花。

    他垂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原来咳血了。

    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浑身都很疼,连治愈已久的眼睛都开始疼了起来。

    右手后知后觉地抚上太阳穴,按揉了好一会儿,那股疼意才慢慢散去。

    后来,不知是谁去通知了三七,他去而复返,瞧见他靠在床头揉着眼睛又双目紧闭的样子,三七急忙跑了过去,“公子,您的眼睛可是又疼了?”

    他慌慌张张从身上掏出一瓶药,倒出两粒黑色小药丸,递到他面前,温声说道:“公子,您快把药服下吧。”

    “等明日天一亮,小的便带你去钱氏医馆找钱大夫,这些年全靠他的药才治好了你的眼睛,公子可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不必了。”裴清舟转过身,背对着他,语气淡淡的,“你回去歇着吧,别再为我费心了。”

    三七本想再劝几句的,可看到他这副模样,又联想到方才他见了公主,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站在床前盯着裴清舟看了一会儿,随后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公子这铃,恐怕此生都无法解开了。

    ……

    -

    翌日一早,沈黛便写了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回平京。

    她在江州耽搁多日,如今又逗留在红芙镇,眼看着再过几日便是她与裴清远正式成婚之日了,若是她这时候音讯全无,难免会惹人闲话。

    因此,她便写了封信给皇兄沈煜,想让他能看在兄妹情分上,将她与裴清远的婚事拖延一段时日。

    她本已做好了婚事延期的准备,谁知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料想的那样发展。

    她前脚刚将信送回去,后脚裴夫人的信就来了。

    裴夫人在信中反复为自己儿子求情,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那名妓子身上,认为都是那妓子勾.引自家儿子在先,所以裴清远才会行差踏错。

    信的末尾,裴夫人还舔着脸提及他们的婚期将至,让他们快些返回平京。甚至还提了一句裴清云与江州司马之子的婚事可有着落。

    读完了整封信,沈黛只觉胸中憋闷,连晚膳都懒得用。

    飞絮则是气得直接将那封信撕得粉碎:“公主,这裴家都是些什么人呀,她儿子做出如此丑事,裴夫人知道了非但不训斥自家儿子,反而还好意思来问这些!”

    “依奴婢看啊,这裴家除了二公子和三姑娘,剩下的没一个好东西!”飞絮气得厉害,骂完又跑到沈黛面前蹲下,满脸乖巧地锤着她的腿。

    沈黛方才看了那封信原本正在气头上,听到她这么一说,不禁被逗笑了:“照你这么个骂法,很快我也要嫁给裴清远成为裴家人了,难不成我也不是好东西?”

    “公主千金之躯,怎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公主,奴婢说真的,你真的要嫁给裴大公子么?成婚前他就敢这般对你,成婚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而且裴夫人又是个不好相与的性子,这以后可怎么得了啊?”

    飞絮忧心忡忡,沈黛却摸了摸她的脑袋,只说了几个字:“车到山前必有路。”

    “公主,奴婢求您为了自己的以后好好想想吧,依我看,这裴二公子就不错,先是在春江楼替你打抱不平,被他嫡兄打得鼻青脸肿也没有吭一声,后是来红芙镇的路上舍命护你。况且……”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小了几分:“况且奴婢觉得二公子也是喜欢你的,公主难道看不出来么?”

    闻言,沈黛的脸色不由得红了:“你这丫头,别信口胡说,我是他未来嫂嫂,他是我未来小叔子。”

    飞絮:“可若是二公子没有拿你当嫂嫂呢?”

    沈黛:“何时没有?你想多了。”

    飞絮:“奴婢没有想多,其实,在裴家庄子的时候……公主衣衫不整、行色匆匆地从二公子房里出来……奴婢都看见了……”

    听见这话,沈黛只觉有一万根银针扎上心头,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不料下一秒,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巨响。

    主仆俩一齐回过头往那边一看,只见裴清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掉落在她脚边的,是一个食堂。

    “三……三姑娘?!”飞絮吓得直起了身子。

    沈黛没想到她会突然进来,更没想到自己和飞絮的主仆闲谈会被她听见。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下这场面实在过于尴尬,怔愣了好一会儿,沈黛才回过神来,朝飞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

    飞絮出去时好眼色地将房门拉上,现下屋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沈黛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快步朝她走去,在裴清云惊愕的神情中,她鼓起勇气拉起她的手,“清云,我……”

    她原本是想解释的,可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下,连裴清云都知道了,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上煎一样,无比的难受。

    拉着她的手正准备放下,不料对方却猛地拽住了她将要离去的手。

    沈黛一抬头,便对上裴清云那张熟悉的灿烂得不能再灿烂的笑脸。

    心内忐忑间,她却看见裴清云笑着说:“嫂嫂,你别误会,我方才只是因为太过吃惊才会吓得把食盒摔在了地上,方才我想了想,如果我是你,未来夫君在成婚前夕背叛于我,我或许也会用这种法子报复他。”

    沈黛有些意外:“你……你竟然不怪我?”

    裴清云笑眼弯弯:“大哥虽是我嫡兄,可在是非对错面前,我还是懂得大义灭亲的道理的。再说了,嫂嫂待我这样好,你在我心里就像是清云的亲姐姐,哥哥做错了,可姐姐没错呀!”

    “况且,咱们做女子的,能立于世上已经格外艰难了,我和嫂嫂同为女子,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多理解咱们女子才是。”

    说到这里,裴清云情不自禁地抱住她,嗓音一下子软了下来:“嫂嫂,不论你今后是不是我的嫂嫂,你在我心里都是我的姐姐。不论你选择大哥还是二哥,我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边。”

    一番话下来,沈黛早已泪流满面。她强忍着悲伤,也抬手环抱住她:“姐姐也答应你,不论往后会如何,我一直都是你的姐姐。”

    “……”

    经此一事,沈黛感触颇多。

    按理说,裴清云和她那两个哥哥身上都流着裴尚书的血,可兄妹三个的性情却是大不相同。

    裴清云是他们兄妹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可为人处世却比她那两个哥哥好太多。她自幼被裴夫人娇养着长大的,可身上却没有半点娇生惯养的痕迹,明媚灿烂,谨慎收礼。

    裴清远是平京城人人称赞的翩翩公子,世人眼中的大才子,沈黛曾经也这么认为,可订婚不到一个月,他便与妓子厮混,模样性情也与从前天差地别。

    至于她二哥裴清舟,沈黛却是最看不透他的。

    若换做两年前的自己,她定然觉得那时的裴清舟就是一个温顺粘人又惹人怜惜的可怜虫,可是现在,他变得太多了,变得连她都快不认识他了。

    这几日她好不容易得了空,忙里偷闲躺在杏花小院的一棵大树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温暖的日光从树隙里照射.进来,铺洒在她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两年前。

    然而这个闲还没偷多久,一阵阴影便倏地挡在了她面前,将她身上的阳光瞬间撵走了。

    沈黛皱着眉头睁开眼,正想开口斥责几句,映入眼帘的却是三七着急忙慌的样子。

    “公主,您快去看看我家公子吧,自打您前两日走后,他这些天一直不吃不喝的,连药都不肯上了,身上的伤口没好不说,还日日口吐鲜血,连、连治疗眼疾的药都不肯吃了……”

    听到“眼疾”二字,沈黛的心猛地往下坠了坠。

    尽管她在裴清舟面前始终对两年前的种种闭口不谈,哪怕他提到了她也矢口否认,但每每和三七独处的时候,两年前的回忆就像是一支支箭,总是准确无误地正中她的心房。

    沈黛知道,三七早就认出了自己,只是一直没戳破那层窗户纸。

    三七也知道,她定然知道自己认出了她。

    只不过,碍于公子的关系,他一直对她以礼相待,也明白只有她能救公子的命。

    一番思虑过后,三七噗通一声跪在沈黛脚下,哭得泣不成声:“沈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吧!他这两年思你成疾,能有今时今日的身子和地位,都是靠着找到你这个信念才得以支撑到今日的。”

    “这两年,公子给你写过几千封信,全都被他藏在了你们从前房间床底下的木匣子里。他每时每刻都盼着与你重逢,他一直以为你是因为他的处境和眼睛离开他的,所以他努力往上爬,一直爬到了今日……

    “沈姑娘,若你是公子,你苦苦等待了两年之久的心上人,却在重逢之后弃你而去,转头要娶别人,你会作何感想?”

    “沈姑娘”是两年前三七唤她的称呼,如今再听见这三个字,却给沈黛一种近在咫尺又十分遥远的感觉。

    三七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在沈黛的心上,她知道自己有错,可大错已经铸成,除了金银财宝,她想不到其他弥补的法子。

    沉默了一瞬,她低声道:“可是我……我现在无法做到以身相许。”

    “公主无需以身相许,小的只求你能去看看公子,陪他平安度过这段时日,等他的伤好了,小的自有办法助您脱身。”

    听到这话,沈黛连最后的借口也没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去了裴清舟的房间。

    她去到时,裴清舟正在榻上熟睡。她站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脑海中突然蹦出三七对她说的那句——

    “这两年,公子给你写过几千封信,全都被他藏在了你们从前房间床底下的木匣子里……”

    鬼使神差的,她提起裙摆蹲下身子,将床底那个略微有点陈旧的木匣子拖了出来。

    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打开一看,里头果真藏着无数的信,她随意拆开一封,入目便是一手熟悉的小楷,还有那两个熟悉的字眼——

    “昭昭。”

    她一连拆了好几封信,每一封的开头都写着“昭昭”二字。

    窗外好似有风吹进来,在她的心底刮起一阵飓风,波涛汹涌。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沈黛一回头,便撞进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

    直到耳畔传来某人的低语,才拉回了她的思绪。

    他匆匆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一封封信,从背后一点点抱住她,声音温柔得如同两年前一般:“昭昭,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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