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醒...醒....糟糕!
子川探了下柳氏的鼻息。
发现柳氏没了呼吸。
“公子,你看这是为何?”
谢慕云蹲下身子,眸色覆上灰白之色,刀尖撬开柳氏的口腔一看,满嘴鲜血。
“已断了呼吸,应该是出府之前,被人恶意下了药,刚好毒发,怪只怪我们这一步料错了。”
谢慕云将破月重新入鞘,收入袖中,吩咐子川:
“你现在亲自驾车,将柳氏的尸身拉到京郊外的乱葬岗埋了。速去速决,不要再拖,办完事马上回府。”
“那公子,夫人的事....”
“暂时莫要再提,至于其中的来龙去脉,之后我再寻个由头问母亲吧。”
“诺。”
*
她没有料到,柳氏会中毒暴毙。
她本想一刀杀了柳氏,但之后觉得实在是太便宜她,索性将她逐出府,受尽乞讨之苦,不愁吃穿到人人喊打,天堂到地狱,云泥之别,极致的落差定会令她生不如死。
却不曾想,中途出现意外。
柳氏中毒身亡的幕后黑手,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
除了她那薄情的父亲,不会再有他人。
方才柳氏倒地身亡,口吐鲜血,她才反应过来。
若柳氏想活命,就只能呆在谢府,活在谢怀川的眼皮底下。
谢怀川宠妻灭妾二十余年,为了柳氏百般冷落她的母亲,今日却下手毒杀柳氏。
难道这二十余年,他对柳氏的宠爱都是假的?
谢慕云倏然感到后背发凉。
她的父亲,到底在害怕柳氏说出什么....
*
谢慕云带着满腹疑惑回到谢府。
江氏昏睡多日终于醒来,梨芳院的女使和嬷嬷松了口气。
自孩子夭折后,江氏整日闭门不出,郁郁寡言,甚少让别人进她的屋子,除了谢慕云能和她聊上几句,平日是半句不肯多讲。
府内中馈都交由沈氏负责。
半个月后,谢慕云正式上任大理寺少卿。
上衙当日,出门前她特地去跟江氏打声招呼,江氏瞅着她穿了一身全新官服,也只是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
金陵城以北为皇城和官署区,大理寺与司农寺,太仆寺同在一条街。
她进大理寺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名唤周寻,年过三十,任大理寺卿已有五年。周寻出身寒门,是从底层的寺丞一步步升到少卿。他对谢慕云的态度不冷不热,按例询问了几个关于刑法方面的问题,就放她回了号房。
大理寺比卫尉寺占地面积更广,任职的人员更多,寺丞五六人,寺正二人,主薄二人,底下的狱丞二人,司直六人,录事二人,众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寺内办公的地方是被隔开,分成暗格,每一个号房前都一块匾,写着每个人的官职名,以及所负责的事务。
大理寺少卿只比大理寺卿低一级,她见过周寻后回到自己的号房办公。
寺内的寺正,寺丞,主簿一起来见她。
“大人,这是去年京城以及全国各地的刑狱案件,我已将卷宗全部整理好,请大人过目。”
寺正苏鹏程道。
“大人,这是上一任少卿大人留下来还未批过的公文,小的已整理好一些需要大人过目的案件。”
寺丞张勇道。
“搁桌上吧。”
"大人....”
"大人....”
乌泱泱的十几个人全部挤在她的号房里,轮流介绍自己以及负责的事务。
谢慕云听完寺丞与寺正的介绍,之后让其他人全都回自己号房办公。
一群人不敢有任何异议,默默回了自己号房办公。
谢慕云办公是跟两位寺丞与寺正一块的在一个号房里,号房被分割成几个单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公区,互不打扰,只有在手上处理的公务时才会出声探讨。
短短半日,她眼前的平头案上的卷宗就已经堆叠如山,比起卫尉寺,大理寺人员更复杂,事务更繁忙,相比之下,闲言碎语也少了许多。
谢慕云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垂头查看着卷宗,厚厚的卷宗记载了去年一整年,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刑狱案件,其中包括许多已进行三司会审的案件,需要呈报中央的冤假错案,地方上一些还未曾解决的疑案。
她特地将去年记载江州城案件的卷宗给调出来。去年太子去江州进行招安,仅仅只花费了半个月就顺利解决此事,在她看来此事有些反常,上次她无意中试探过太子,太子下意识的回避此事,更加坐实她的猜测。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捧着卷宗,一页页的翻阅。
“一月五日,员外家二公子意外打死一位农户......”
"二月十八日,城内三名采花贼侵犯两名妇女,抓捕归案后畏罪自裁....”
“四月十日,王县令家遭贼人盗窃,全家死于非命,凶手至今未捕归案....
谢慕云仔细的翻阅着卷册,发现江州去年四五月并无大事发生,她想了想,又从案前的堆积的资料中抽出一卷,是距离江州最近的锦州城的卷册。
翻开四月的记录。
谢慕云清楚的看到一条:
“四月十五日,锦州京郊的山林大火,州郡守带领官兵上山灭火,二十二人意外伤亡...苏郡守因公殉职...”
谢慕云在这一页停留许久,仔细的将这一行字读了好几遍。
大火,二十几人意外伤亡,还折了位郡守。
锦州城……郊外...
锦州与江州交界的山林大火……
那片山是南赵最大的盐矿采集点,有两处矿山,矿产资源丰富,供销全国。
矿山是官营,不是私营,平日有士兵专门看守,怎会突然起火,就算是火灾是意外,江州城布防的兵力,足以在短时间内扑灭大火,怎会造成十几人意外伤亡。
她记得,四月二十日,太子上书陛下,成功对江州起义的流民进行招安。
两件事时间相距太近,锦州的一场火灾死了二十几人,连郡守都没了。
怪异得很....
谢慕云拿着紫毫笔在卷宗上做了个记号,方便自己之后查阅。
她走出号房,才发现如今已是酉时。
大理寺的官员们纷纷下衙了,号房内所剩的人寥寥无几。
她收拾了几叠卷宗,带回谢府。
*
亥时。
一辆马车从谢府门口朝着一处缓缓驾去。
半个时辰后。
雍王府书房内。
萧景明一身白袍,站在窗前,静静的听着众人的话。
“王爷,三日后太子将会在圣上面前参殿下一本,殿下最好要有个心里准备。”
谢慕云道。
“殿下,我已查明太子那边于去年挪用了赈灾的一笔公款未还,关于之前伪造账簿一事我已向太子建议,但太子与李大人说还需思考一番,所以此事才一拖再拖。方才三弟说的有理,不如就走一步险棋,让太子彻底的相信我们,后面才能成事。”
出声的是谢慕臣,他今日跟着谢慕云一同来到雍王府,目的是与萧景明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王爷,臣也认同谢家两位公子所言。”
林年成对谢慕云的看法持赞同态度。
书房内点着好几盏煤油灯,将站在窗前的人神情中浮现的那一抹担心与忧愁,照得非常明晰。
谢慕云抬头看向萧景明。
据她多年来对他的了解,她知道,他是在担心郑紫柔。
“王爷,离荣王与荣王妃离开金陵还有三个月,这段时间干脆就让王妃去荣王妃身边呆上一段时间,荣王与荣王妃姐妹情深,定会照顾好她的。王爷若是担心上元节的事重现,就让暗卫跟在王妃身边守着,加上荣王身边的兵力,足以保护好王妃。”
谢慕云为了打消萧景明的顾虑,提出这个建议。
萧景明听完,没有立即应下。
犹豫了好一会,轻叹一句:
“那便照你说的办吧。”
林年成想起前日在皇家围场内,晋王的马儿失控,谢慕云冒着生命危险救下萧景承,他关心道:
"谢公子上次从马上摔下来,身体无大碍吧?"
“多谢林大人关心,卑职一切都好。”
林年成的一句话拉回萧景明的思绪。
萧景明抬眼瞅向站在林年成身边的谢慕云,见她这些日子清瘦不少,问道。
“本王昨个听闻你母亲小产了,是否需要本王从宫内请一名御医给你母亲看看身子?”
谢慕云拱手毕恭毕敬道:“多谢王爷厚爱,臣的母亲心情已逐渐平复,这身子还需慢慢调养,王爷放心,我大哥就是医者,他自会为我母亲调理好身体。”
“那便成。”
众人议罢,方打算各自回府,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道通传声。
声音尖锐,刺耳。
“王爷...王爷.....”
来人身穿一身红色的太监服,头戴三山帽,出现在雍王府。
谢慕云认出这人是在荣妃身边服侍的小太监,名唤小顺子。
萧景明瞅他如此慌张的模样,拧起眉心问:“出何事了?”
小太监跪在地上,气喘吁吁道:“王爷,荣妃娘娘让小的来告知殿下一声,李昭仪.....李昭仪生....生了。”
话落,书房的木门被院内的狂风一拍打,哐的一声,合上。
满室鸦雀无声。
空气仿佛停滞住。
只剩下一道厚重的,压抑的呼吸声。
几双眼睛全部落在萧景明的脸上。
少顷,室内响起一句低沉的询问:
“男的,女的?”
小太监哆哆嗦嗦道:
“是....是个皇子!”
萧景明直接抓起一侧的汉白玉茶杯扔到小厮头上,砰的一下,砸得小太监额角破皮渗出血,直接朝地上跪去,脑袋更是直接磕在地上,身子伏低到贴在地面。
“知道了,滚回宫去吧。”
他斜眼瞪着地上的太监,眼里的厌恶,呼之欲出。
“诺。”
小太监完全不敢抬头直视萧景明,低身行了个礼,转身捂着脸离开雍王府。
“王爷,消气,只不过是一个婴儿,能不能活着长大都不一定,何必为了这件小事气坏了身子。”
林年成劝道。
萧景明没有回答,双眼阖起,两手按着眉心,满脸愁容。
谢慕云在一侧注视着萧景明,他今夜一改往日的温和,变得暴虐,谢慕云心里涌现出一丝不安。
这种不安是有迹可循的,是令她茫然又带着点恐惧的....
这种感觉从未出现在她心里如此强烈的出现过。
从来没有。
***
谢慕云离开雍王府,没有跟谢慕臣一起回谢府,而是扭头朝镇南王府走去。
她手中拿着一盏照明的煤油灯,火苗在暗夜中不停闪烁,零碎的星光照亮的不仅仅是漆黑的道路,还有她在这茫茫夜色独自一人行走的勇气与希望。
子时的长街,空无一人,冷凄死寂。
小时候,她经常听老一辈的说,半夜孤魂野鬼就会出来游荡,会抓人,专门去抓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
嗷呜--
嗷呜--
空中响起几声鹰鸣,一道黑影从她眼前闪过。
谢慕云心里发毛,不停的吞咽嗓子,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
一阵寒风吹过。
空中下起了如毛细雨,灰蒙蒙的一片,细碎的雨珠不停坠落。
呼---
雨珠将火苗淋灭。
霎时。
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在那一刻心中被巨大的恐惧给吞噬,前方的黑暗如同深渊地狱,她只要前进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呜呜...”
她害怕得蹲在地上,骤然大哭。
耳边回荡着野鬼的哭声...
想起她害死的那人,她心里就害怕,子时一过,就是他的生辰。
她怕,怕他会来找她索命。
“殿下...是云儿对不起你....你在天有灵,就放过云儿吧....云儿害死你,也只是为了求得南赵与北燕能够停战.....不为其他....,殿下对云儿的好,云儿都记在了心里....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她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让那些幻想中的声音来侵蚀自己的神思。
嘴里一直默念着燕回的名字。
惊雷翻滚,雨势越大。
“谢慕云,你是脑子痴傻了吗!”
前方传来一声暴怒。
以及,一道刺眼的亮光。
她堪堪抬起双眼。
三米开外,男子一身紫袍,外披层纯白的狐裘,一手拿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一手提着照明的灯盏。
长身玉立,笔直的站在前方,垂眼看她。
那眼神夹杂的情绪,复杂,浓郁。
她还没来及说话,劈头盖脸的质问就甩了过来:
“这都子时,独自一人逗留在街上,马上就要下暴雨,是要将自己冻傻冻坏,还是想淋一身雨又发场高热,才肯罢休。要不是方才本王守夜的暗卫发现了你,你还真打算在这折腾自己一晚上?”
话里全是责怪。
责怪她折腾自己,不会照顾自己。
谢慕云忽然在他面前哭了起来。
萧政亭瞬间一愣。
心里一紧张,不知她是遇见什么要命的难事,竟放声大哭。
他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拽起,还没站稳身子,她就扑过来,扑到他怀里。
萧政亭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空出来停在她的背上安抚着:
“好端端的,为何哭得如此厉害?”
怀里的姑娘哭红了鼻子,说了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
“萧政亭,我...我怕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