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入梦

    姜时七白天就注意到,在接受沈霜序和明秀的礼物时,景绎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落寞神情,昨晚他哪也没去,一整夜在姜时七床边,静静陪着她,姜时七醒来时,便直面他疲惫而雀跃的眼睛。

    现在的景绎也是疲惫而雀跃的。白天的他一开始积极配合姜时七,到后来自己玩得不亦乐乎。似乎对他来说,这些小游戏新鲜有趣,他的热情不似作伪,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到最后恋恋不舍,越玩越来劲。

    他不肯散场,姜时七却是疲于应付,朝棠走后,她又要主持游戏,又要调节争执,景绎争强好胜但是经常直愣愣掉入明秀的陷阱,阎慈帮都帮不过来,明秀就是只笑面虎,沈霜序虽然沉默但总是一击即中,四个男人没一个让她省心,所以她才拒绝了对方留宿的请求,说明天再见。

    但景绎比她想象得更执着。

    “救我……?”姜时七抬起头。

    这里是景绎的家,他留下来也再正常不过,可救她又从何说起呢。

    景绎看了她半晌,将左边的衣袖卷上去,就在姜时七以为他也找到什么灵丹妙药的时候,景绎露出苍白如雪的手臂,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阎慈一个猛子冲上去,紧张万分地扶住景绎,背影和声线一起颤抖,“我、我祖宗诶,你对自己干了什么啊?”

    景绎不说话,另一只手攥成拳头伸出来,在姜时七面前展开,是一只盛得满满的小瓶子,血色的液体摇了摇,他神情兴奋,声音却带着显见的虚弱,“试试吧,一定有用。”

    “您这样……哎!早知道您要取血,让我来就好了,何必自己动手呢?”阎慈不断摇头,看着景绎手臂上触目惊心还未结痂的伤口。

    他亲手撕下自己的龙鳞,露出与凡人一般脆弱真实的血肉。

    姜时七迟迟不动,景绎就把瓶子放在床头,三份颜色形态各异的“礼物”齐齐放在面前,就等她挑选。

    “这是什么?”姜时七皱眉道。

    结合景绎手臂上的伤,她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可是她不明白,人的血也有等同菩提果和三生不仙草的效用吗?

    “我的血,它对你有用,我试过。”景绎看着她。

    得到了预想的答案,姜时七却高兴不起来,她的心沉甸甸的,脑子里飞快划过一幕画面。

    ——我们之间进行一个交易,我助你饱腹,你赐我一滴血。

    ——这场交易,我同意了。

    她记得自己小心翼翼捧着的七块鲜花酥被一击打翻,而后是黑气漫天,瓢泼大雨落下,化为雾气的巨龙叫醒她,将她带入诡谲迷离的大梦之中,象队上的少年惊鸿一瞥,鼙鼓和尖叫齐齐奏响,最后统统化为一道遥远的哨音。

    姜时七神情恍惚,双眸失去焦距,在倒下去的刹那,被景绎接住。

    “不好,病情加重了。”阎慈心一紧,一手搭在姜时七手腕,见脉象凌乱,气息虚弱,他匆忙取出自己的瓶瓶罐罐,却一时纠结起来,床头的菩提果、白玉仙草还是真龙血样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可现在姜时七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允许他试药,这些药物的药性截然不同,贸然尝试只能对姜时七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阎慈心中一叹,以前他都是能治就治,不能治拉倒,还是头一次如此在意手下的病人。

    阎慈犹豫间,景绎已经来到床边,握住少女缩在被子中的手,他垂下头去,长发垂落在锦被之间,露出近日削薄的侧脸。

    “你来决定。”景绎再抬头时,已经收起了情绪。

    阎慈目光沉凝,那菩提叶是西域宝物,可治愈温养心魂,是修真者渡劫必备圣物,而三生补仙草的效用更大一些,还可以修复皮肉创伤,甚至活死人肉白骨,但这两样加起来都比不过真龙血,还是这么多的真龙血,可以修复一切的真龙血。

    据阎慈所知,姜时七的病不止是心魂受损那么简单,在离体前,她的心脏就已经受过一次重伤,后来还未愈合,就二次受创,几乎可以说是报废了,即使被阎慈救了回来,但副作用叠加重重伤势,情况极为复杂。

    思来想去,只有真龙血可以确保姜时七万无一失。

    阎慈小心翼翼地拿起盛满翻滚血液的小瓶,扭开,一种浓烈至极的气味快速蔓延,混合彼岸花的香气,将菩提果和三生补仙草淡淡清香压制得无影无踪。

    “……”

    阎慈看着姜时七紧闭的嘴唇犹豫道:“最好口服。”

    “给我。”景绎拿走血瓶,扭开瓶盖,往自己的嘴里度了一口,而后捏住姜时七的下巴,将她的嘴唇撑开,覆了上去。

    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看得阎慈目瞪口呆。

    “陛下,我的意思是……一滴就可以了……”阎慈小声说。

    看着景绎像吞糖豆一样吞真龙血,他的心中仿佛也在滴血。

    景绎瞥了他一眼,“接着。”

    他指甲一弹,飞出瓶沿流下的一滴鲜红粘稠的液体,阎慈惊喜万分,唤出随身蟾蜍,张口将其接住,他愣了半晌,确认了自己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真龙血,不由得欣喜若狂。

    景绎挑了挑眉,早有预料一般看着他笑,“我早看出来你也想要。”

    阎慈讷讷道:“是、是,多谢陛下赏赐!”

    景绎摆了摆手,侧头继续看着姜时七,全然不知阎慈心中已经翻江倒海。

    他像做梦一样,反复确认蟾蜍舌下的鲜红液体,感受着其中隐约透出的一股古朴苍茫意味,他看到沉淀了千万万年的泥土和尘埃,也看到了岁月的辙痕。

    这就是……本源之力?

    “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景绎眼神示意道。

    阎慈看了看姜时七,又看了看景绎,悟道:“好的陛下,我就在隔壁屋,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快去。”景绎再次挥手。

    阎慈半是识趣,半是迫不及待地带着蟾蜍飞快离开,多年夙愿得偿,叫他如何不激动,不兴奋?

    他依然不敢相信,看起来高高在上凶狠暴戾的景绎,竟然会如此直截了当给他真龙血,一开始他觉得是托了姜时七的福,但离开里屋,逐渐冷静下来后,他慢慢发现,也许刚才的景绎,才是真实的景绎。

    只不过他只把这一面展现给姜时七而已。

    “姜时七,从前你说要治好我,我还觉得不可理喻,因为我觉得……我没病,我好得很,但直到你出现,我才发现……”景绎慢慢伏下去,一股疲惫自四肢百骸升起,他靠在她的枕边,眼皮沉下去,像是被重锤一下下敲打,断断续续道,“我开始牵挂你的一举一动……生气也好……担心也好……这种感觉……因为你……很开心……”

    *

    一片粉色花瓣缓慢而轻柔地落在额头,触感微凉,细微的绒毛挠得她微痒,眼前咫尺之间,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氅衣的修长身影,姜时七双眸聚焦之后,慢慢看清对方的脸,熟悉又陌生的脸,有着景绎的五官,以及让她心悸的气质。

    见她迟迟没反应,景绎微微皱眉,“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

    姜时七猛然左右环视,发现自己站在绿草高坡之上,天旷云舒,低处坐落着连绵的宫阙。

    这是哪儿……

    姜时七不说话,景绎却是捏住她的双腮,逼视着她,“说啊,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虎口微痛,姜时七低头,看到手上一柄狭如秋水的长剑,正抵在两人之间,景绎浑然不知,或者说,他毫不在意,也不相信姜时七能给他造成伤害。

    这样轻蔑的态度,让姜时七心中跃起愤怒的火苗。

    “不知道。放开我。”她生冷道。

    此言一出,景绎反而将她逼得更紧,小腹抵在剑尖,很快刺穿柔软的布料,姜时七手一抖,刚要松了力道,景绎却变本加厉道:“别装傻,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景绎。”姜时七说。

    她想起来了。

    景绎用这把剑,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心脏。

    “原来如此,原来你恨我,是你杀了我。”姜时七鼻尖酸涩,景绎怔了怔,松开手,她便失力地往下滑去,长剑坠落,发出清泠的脆响,像是一道哭声。

    景绎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是你一直举着这剑对着我,是你想杀我!”

    姜时七不可理喻地摇头,她沉默不语,景绎却像疯了一般扯着她的右臂,将剑捡起来,又塞进她的手掌,口中不断道,“你要杀我,你们都要杀我,为什么……姜时七!”

    “我没有想杀你。”姜时七看着他状似癫狂的双眸,重复道,“我带它来,是为了演示新学的剑式,我知道你很喜欢剑术,所以心里想着,或许它能让你恢复正常。”

    “剑式……?”景绎怔怔地望着她,喃喃道。

    姜时七点了点头,撑着树干站起来。

    这是林寻教的剑式,以前它没有名字,但现在的姜时七将它名为——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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