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七看着阎慈，朝鬼怪们前进的方向指了指，阎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力摇头，还摆了摆手。

    见这位便宜师父拒绝与她同行，姜时七也不坚持，她将注意力放到周身的鬼怪中，除了刚才发现她不对的半头鬼之外，大部分鬼怪眼神呆滞，对她的到来没什么反应，就像鬼屋中最普通的丧尸NPC。

    像半头鬼这样有神智，长得吓人，还会主动吓人的鬼，才是她的理想员工啊。

    这样想着，姜时七脚步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挪动到半头鬼身边。

    变得乖顺的半头鬼察觉到姜时七的眼神，忽然感到莫名的害怕，正要向后遁去，被姜时七一拉，反应很大地抖了抖，僵硬地转动脖子，眼神和姜时七对上。

    姜时七低声开口，试探道：“你好特别啊。”

    左太阳穴到右耳以上都没有脑袋，残缺的头颅中，还有些脑花在其中晃荡，从上往下看，就像一碗造型精致的刀削汤面。

    得到姜时七称赞，半头鬼的一只眼睛中却露出羞愤的目光，嘴唇颤抖道：“你，你在笑我。”

    见他开口，姜时七忙摇头说：“没有，我是真的觉得你很特别，和它们都不一样。”

    “你也挺特别的。”半头鬼嘟囔一声，“总觉得在哪见过你……”

    “你认识我啊！”姜时七惊喜道。

    “不认识、不认识。”半头鬼急忙摆手。

    姜时七也没失望，被长发遮掩的眸中透出真诚，她强调道：“我说你特别，是因为它们都听不懂我的话，也只有你能和我说话。”

    “它们都死很久了，肯定听不懂啊。”半头鬼嘟囔道。

    “你的意思是，死得越久越会神智不清……？”姜时七小声问。

    半头鬼狐疑地看着她，“这你都不知道，你没死过啊？”

    “当然死过，一死就到了这里，所以才摸不清楚情况。”姜时七理直气壮说。

    半头鬼愣了愣，只剩半截的脑袋无法进行太复杂的思考，半晌，点头道，“哦、哦。”

    姜时七又问：“可你脑花都发臭了，应该也是死挺久了，怎么看起来这么清醒呢？”

    半头鬼像是被戳中痛楚一样双手捂着脑袋，面色不满道，“脑花发臭怎么了，我可是被六道轮回里的大人指点过，别看我的脑子只有一半，但智商跟活人没什么区别！”

    “六道轮回里的大人……”姜时七抓住关键信息，面露钦羡道，“真的假的，我根本没见过啊。”

    她心中惊讶，六道轮回里面竟然还有原住民！是更高级的鬼魂，还是统管鬼魂的神仙？在民间话本中，掌管六道轮回的乃是地府的阴官，但据修真者考察，玄明界并没有地府的存在，六道轮回随着这个世界一起诞生，由于死去之人立刻就会清除记忆，送去投胎，所以没有活人知道六道轮回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半头鬼有些得意道：“只有一小部分鬼能够得到大人们的指点，你没有那个资格，自然见不到了。”

    姜时七好奇道：“‘大人们’指点你什么了？”

    “凭什么告诉你……”半头鬼本想嗤一声，想到方才姜时七的威势，又默默缩回头，闭上嘴，像是打定主意一般沉默下去，显然是不打算跟姜时七透露太多。

    还没弄清“大人”的真实身份，姜时七也不好动用灵力。

    据她先前观察，带领“百鬼夜行”小队的，都是类似于半头鬼的鬼魂，它们目光比较清明，显然是具有神智的。

    作为一个修真者，还是活的修真者，她虽然已经成功混入鬼魂的队伍，但一旦动用灵力，就有可能被这些鬼魂发现，像半头鬼就差点揭穿她。

    想到这里，姜时七便也收了声息，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前行。

    然而随着队伍的前行，尸体的腐臭气中逐渐多了一些别的味道，一开始是有几个修真者出现，看到潮水一样的鬼魂后马上落荒而逃，鬼魂们也不去追，直到修真者越来越多，有组织地排出阵型，挡在路上，其中有不少龙纹盔甲的真龙卫。

    修真者一多，气息混乱起来，姜时七便大胆放出灵视，开始观察自己这只游街小队的带头鬼。

    这一看倒让她瞪大了眼睛，队伍前列的赫然是斗兽场秘境中颇为熟悉的异兽之一，那只载着她逃出生天的小象，后来被明秀的佛光度化，说要回到南疆家乡的妇人。

    妇人双手合十，面色宁静而虔诚，一如她被明秀佛光度化时的样子。

    姜时七心中咯噔一下，等等……

    半头鬼刚刚说什么得到“大人”指点，这“大人”不会是说……明秀吧？！

    “为修复破损的六道轮回，佛子放弃了自己的下一生，永远地留在了轮回之中。”

    这是道玄的说法，姜时七一度以为是骗人的，但如今条条线索串起来，已经不由得她不信。

    明秀到底死没死，她无法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成了六道轮回中的鬼怪之主，他的佛光度化之人，都成了他忠实的信徒，现在，它们要一起完成明秀的目的。

    明秀能有什么目的？

    从前的他不惜牺牲无辜的朝圣者，修复轮回，到最后更是牺牲自己，投入轮回，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非常简单，那就是守护轮回。

    既然如此，明秀便不可能容忍那个反复破坏轮回，汲取轮回之力的存在——

    景绎！

    于是，明秀派出自己的信徒，带领茫然不知归处的鬼魂们，趁着上京夜游的机会，困住“姜时七”，逼迫景绎现身。

    死者之主要找生者之王复仇。

    想通其中的关窍后，姜时七不由得连连咂舌，本来轻松的心情慢慢的落下去。

    摆在她面前的重要问题是——

    帮不帮？

    帮谁？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帮助明秀，挽回轮回，拯救玄明界这些无辜受难的人们。

    但她也曾经向很多人许诺，她要治好景绎，让他成为前所未有的明君，创造一个光辉灿烂的大邺。

    姜时七陷入两难，只觉得头疼。

    “你捂着头干什么，是不是又在笑我？”一直悄无声息的半头鬼忽然面露羞愤道。

    “……”盯着它残缺的半个脑袋看了一会儿，姜时七沉重的心情有所缓解，甚至笑出了声，在半头鬼一脸“你果然是在笑我”的不忿之色中，她摇了摇头，纵身而起，从拥挤不堪的鬼魂上方飞过。

    前方的鬼魂们一拥而上，将拦路者团团包围，修真者和真龙卫们殊死抵抗，虽然数量不多，但看得出个个实力高强，刀光与符箓齐飞，风雷雷电俱下，穿透鬼怪的躯壳，却引发更为猛烈的嚎叫。

    即使拦路者实力强悍，但面对仿佛无穷无尽还不知疲倦的鬼魂，修真者们落入下风，连连向后败退。

    最后，他们相视一眼，“开阵！”拦路者们放弃进攻摆好阵法，看着鬼魂们不断踩入陷阱，失陷其中，面上露出喜色。

    ——以这些鬼魂的智力，阵法确实是最有效拦截鬼魂的手段。

    但这一队的带头者，始终双手合十的妇人忽然动了。

    一个死去的鬼魂，眸中竟然射出璀璨金光，修真者们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妇人的指挥下，阵法没坚持多久，就被攻破，受到反噬，修真者们感到惊恐，纷纷向后退去。

    真龙卫挡在最前列，沉重喊道：“你们快撤，我们殿后，快，快去找陛下，走啊！”

    见拦路者溃不成军，鬼魂们兴奋不已，更加疯狂地向前涌去。

    但就在这时，姜时七落在妇人面前。

    “还记得我吗？”姜时七笑着问。

    她知道妇人的心地是仁善的，要不是迫于命令，不可能会带着鬼魂对活人开杀戒。

    看着妇人陷入呆滞的神情，姜时七主动解释道：“如果你不记得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时七，那个和你们一起逃出斗兽场的人。”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在你还是一只小象的时候，是你驮着我冲出去，对了，还有一只三个脑袋的蛇。”

    妇人惊疑不定，“姜……姜时七？！”

    记忆中的姜时七是个子很小的少女，这面前的女子比她还高，虽然颇为美丽，却没有姜时七的半分样子，但……

    除了姜时七，她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的家乡在南疆。

    除了姜时七，她的生命中再没有第二个人，从天而降地站在她面前，面色沉稳，却带着莫名的自信，这份自信，即使是在九死一生的危难中，也能传递到她的心中。

    让她不由自主，就追随其脚步。

    姜时七说：“发生了一些意外，嗯……总之，那边的姜时七正在使用我的身体，但我的灵魂却来到了这具身体之中。”

    “那边的姜时七……”妇人看向远方，似乎是想起自己的任务，面露犹豫。

    姜时七：“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现在也要去找那个姜时七，对不对？”

    妇人点了点头。

    姜时七露出一笑，“正巧，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举起手中的玉牌，亮在还在抵抗的真龙卫面前，在人和鬼的震惊目光中，高声说：“不用打了，我知道，你们都想去找景绎，那为什么不一起呢？”

    场面静止两三秒。

    姜时七手上的玉牌一出，真龙卫半跪在地上，选择了遵从。

    妇人看着姜时七，终于点头道：“好，我们……一起。”

    姜时七牵起妇人，像以前那样，一步步踏出人群的包围。

    在妇人的示意下，鬼魂们也逐渐冷静下来，调整队形，再次形成一条庞大的游街队伍。

    与其他队伍不同的是，这条队伍领头的，乃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活人。

    一个得到真龙卫认可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