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大邺皇城。
自天灾结束后,幸存的玄明界修士们齐聚中州,大邺皇城张灯结彩,人人欢欣鼓舞,终是恢复昔日的繁华生气,沿街叫卖的商贩从四海八荒而来,带来各域罕见的珍奇,叫卖的声势更甚从前,地上走着沙驼、白象、天上飞的仙鹤、飞剑,谁看了都觉得眼花缭乱,像是走进一个狂欢中的大观园。
一条条粗壮的象腿经过,摇动的长尾带来一阵混合着泥土和粪便的怪异味道,又被沿街售卖的刺鼻香料盖过,一时间,姜时七有种时空错位感,像是三千年前她惊鸿一瞥的邺城。
而象背上那个少年,终于是走进深宫,穿上帝王的衮冕,在王座之上,受着亿万万苍生的跪拜。
景绎即位后,朝棠宣布自玄明界各地选拔新的一批真龙卫,诏令一下,四洲修士包括九大宗门在内纷纷派出最精锐的弟子赶往皇城,三日后,这里就会举行一场全境比武大会,并决出未来的真龙卫首领。
名义上是一场比武,但谁都知道,它将重新划分玄明界的势力阶层。
大部分修士都在自宅好好准备,却也有不少修士无法压抑着自己的兴奋,流窜在大街上,四处打探消息。
在这样集体性的亢奋之下,一个在大街上睡觉的人并没有引起轰动,却引起了姜时七的注意。
——终于找到你了。
乍看上去,此人和大街上支摊的商贩没有什么两样,他在街角一间匾额漆黑的小店前摆着摊,盘坐在地。
此人蓄着络腮胡,裸露在外的皮肤被一层厚重的体毛覆盖,他闭着眼睛,两手平展地放在腿间,颇有几分隐世高手的神韵,似乎毫不担心自己的东西被偷走。
不过,姜时七看了一眼他摊位上的朱砂、硫磺、动物粪便、几截泛黑的尖牙、各种各样的虫子……
倒确实不会有人想偷这些东西。
一步两步三步,姜时七一步步靠近摊位,却见对方无动于衷。
“这个怎么卖?”姜时七指了指他的摊位中间一只约有手掌大的紫色蟾蜍,蟾蜍趴伏着,像是散热一样,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一动不动。
“十万灵石。”蟾蜍虽然不动,却口吐人言。
“太贵了吧,我还是个没出师的剑修,没有那么多钱。”姜时七真诚地说。
“……”蟾蜍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说多少。”
姜时七手指比出一个八字。
“八万灵石?”
姜时七:“八百灵石。”
蟾蜍:“……”
见蟾蜍闭上眼睛,一副不愿多说过去的样子,姜时七笑着问:“八万灵石,我有是有,但我不买你的东西,我要买一个人的消息。”
“买消息找我干什么,去找算道的人啊。”蟾蜍再次开口道。
“不,这世上只有你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姜时七抬起头,看着一动不动的盘坐男子。
“哦?说说你要找谁。”蟾蜍说。
“千衍宗大师兄,沈霜序。”姜时七一字一顿道。
“……我不知道这是谁。”蟾蜍否认后,话锋一转,悠悠道,“前不久,我看到了一只凤凰,那可是活生生的凤凰,传说中能涅槃重生的神兽,可它受伤极重,差点就死了,我用尽浑身解数,还用掉了好几样价值连城的药材,才终于救回它的性命……”
阎慈除了爱睡觉,另一大特点就是贪财。
想到这里,姜时七打断道:“给个价钱吧。”
“既然你是个聪明人……”蟾蜍嘴一张,果断道,“那就先八百万灵石吧。”
“你怎么不去抢?”姜时七凝视着他,“都说了,我没那么多钱,还有‘先’是什么意思,八百万还不够,还有后续费用?”
蟾蜍呵呵一声,“不出拉倒。”
姜时七沉默了一会儿。
面对姜时七,阎慈完全是有恃无恐,巫族本就擅长各种奇技淫巧,阎慈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能在巫族的通缉中活下来,说明他自保能力极强,到现在也没显出真身,而是靠蟾蜍与她对话,这次不同意,对方有了警惕心,下次想要找到他就更难了。
“想好了没,八百万,一分也不能少。”蟾蜍昂起头,有些得意道。
“八百万我现在没有,但是很快就会有。”姜时七说。
蟾蜍怀疑地看着她。
姜时七心中默念,一道金线鼠的虚影出现在摊位之上,金线鼠的体型和蟾蜍差不多大小,它正矜矜业业用自己的小爪子调试丹炉,旁边摆放着许多药草原材,它的尾巴摇来摇去,扇着风,仔细控制着丹火,乍然被姜时七叫出,有些懵逼地和蟾蜍面面相觑。
“你在干嘛?”蟾蜍睁大眼,一扫先前颓废,颇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
金线鼠看了姜时七一眼,在姜时七的示意下,理所当然对蟾蜍道:“在炼筑基丹啊。”
“你一只老鼠会炼筑基丹?”蟾蜍有些不信。
“那你一只青蛙还会摆摊呢。”金线鼠说。
“我不是青蛙,我是吞心噬魂九毒蟾,我很强。”蟾蜍强调道。
“……”金线鼠上下扫视片刻,问道,“那你会炼丹吗?”
“……”蟾蜍哑然无语。
金线鼠说:“我不仅会炼丹,还会教别人炼丹,我这里有无数的灵田和药草,就是缺点人手。”
说到“缺人手”,它眨了眨小眼睛,两只爪子做出邀请的姿势,尾巴翘得老高。
“老鼠成精了!”蟾蜍惊讶道。
姜时七看了闭目的男子一眼,提醒道:“你不也一样。”
她在猜测这蟾蜍和阎慈是什么关系,也许是灵宠,也许是灵魂分身?但从刚刚那句话可以确定,这蟾蜍是以人族的思维去看金线鼠。
姜时七稍加动作,在金线鼠的身后,展现出宽广无比的百顷灵田,蓝天白云,绿树小溪,灵草焕发着勃勃生机,无数的丹药堆成了山。
金线鼠作为境灵,不仅是个炼丹高手,还是个完美的管家,将秘境资源管理得井井有条。
她刚才也不是在说大话——
再过些时日,就能攒够八百万灵石。
“我输了。”蟾蜍仔细看了一会儿,确认了真实性后,面露沉痛之色,“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宝地?”
姜时七点了点头,带着暗示低声说:“这个地方与世隔绝,只有我能打开,其他人都找不到,是我的……秘密基地。”
看着蟾蜍两眼发光却还在犹豫的神情,姜时七最后补充道:“不想干活也可以,只要你能治好沈霜序,你想在那里做什么实验都可以,想睡多久睡多久,没人找得到你,也没人会打扰你……”
“……”
姜时七循循善诱之下,蟾蜍终于动了,它收回舌头,闭上嘴,化成一个静止的标本。
与此同时,盘坐在地的男子也动了,络腮胡和粗重的毛发如黄沙一般簌簌而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面颊光洁无暇,脖颈之下,却布满密密麻麻的奇异刺青,以红黑两色为主,像是什么复杂的异族文字。
阎慈在摊位上摆好“打烊”字牌,而后又低头对着蟾蜍快速嘱咐一声,“好好看店。”
先前还很活泼的蟾蜍此刻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到没。
姜时七还在好奇,阎慈碰了碰她的肩膀,向着他一片漆黑的店铺里面摆了摆头,转身就走,姜时七立刻小步跟上,走进漆黑的小店,阎慈也不点灯,而是在黑暗中低声开口:“你怎么找到我的?”
姜时七没听出不善,斟酌着回应道:“你有你的手段,我自然也有我的。”
阎慈:“呵。”
“哈。”姜时七跟着他笑。
两人的视线在黑暗中相交。
阎慈沉默一会儿,说了一个陈述句:“你是姜时七。”
“你怎么知道?”姜时七下意识问。
阎慈嘴角翘起,模仿着她的语调,“——你有你的手段,我自然也有我的。”
姜时七:“你多大了?”
“不大,也就三百多岁。”阎慈说。
“……”
那确实比她大。
姜时七咳了一声,“说正事。”
“说正事。”阎慈沉着嗓子地模仿她,配上他年轻的脸,实在有些出戏。
这是刻意模仿老成持重的样子呢?
姜时七冷道:“八百万还想不想要了?”
“说正事。”阎慈恢复声线后,“我之所以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他一直在叫你,昏迷也叫,做梦也叫,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还能不记得这个名字吗?”
“他……在哪?他怎么样了。”姜时七很想确认沈霜序的安全。
阎慈在黑暗中打起一支火折子,火光向上映着他的脸,看起来阴森森的诡异。
他唇角带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人不喜欢太亮的地方,我店里也没有灯。”
您这怪癖可真多。
姜时七心里想着,跟着阎慈走入一个侧门,直到阎慈将火折子伸出去,照亮沈霜序苍白却宁静的脸,看到他均匀的呼吸,起伏的胸膛,姜时七心中一颗石头终于落地。
“他一直没醒?”姜时七皱眉问。
“这不还等你的八百万灵石吗?”被姜时七瞪了一眼,阎慈摆了摆手,“你以为八百万灵石很贵吗?我告诉你,我确实能救他,但是救他的主药,是比八百万灵石贵上百倍,有价无市的东西。”
“主药是什么?”姜时七有种不好的预感。
阎慈歪头一笑,“是真龙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