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明，你先下去。”绍帝对内监挥了挥手。
“是。”被唤做查明的内监用着奸细的声音回应，分明不卑不亢，却给姜依一种被毒蛇缠上的感觉，他的眼神实在是说不上多友善。
从一品骠骑将军查明，绍帝的左膀右臂。
看来绍帝也是越发离不开这位太监了，姜依心想。
“照儿有什么事啊？”绍帝挥手召唤着姜依，轻快的语气让她本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大半，看来原身和她父亲的关系还算挺好的。
“父皇。”姜依适时拿出了女儿的姿态，给绍帝捏起了肩，眼中却不断看向雕廊画栋和花梨木的书案，实在是恢弘气派，泼天富贵。
她一直都喜欢耀眼华丽的东西，如果这座宫殿是她的就好了，每一寸每一瓦她都要仔细琢磨。
“你可是有什么事？”绍帝的手在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转头看向姜依。
“还真被父皇说对了。”姜依手上一顿，“儿臣不想住在皇宫里了……”
“嗯？”绍帝眉头一皱，“可是有什么地方让朕的公主不满意了，缺什么要什么就差宫人去置办。”
“不是，是想出宫去住……”
绍帝拍了拍姜依的手，语重心长：“宫外多危险，哪有宫中安全，你要是觉得无聊大可叫些女眷常进宫，宫门下钥的时间朕也可为你宽限些。”
“父皇，儿臣想有自己的府邸。”
绍帝偏头看向了姜依：“这宫中就那么不好吗，若你想出去小住一段时间，朕派人保护你也不是不行。但开府别立还是免了吧。”
“为什么啊父皇？”姜依有些急躁。
“皇宫附近的地界不是赏出去就是已经住了人，朕总不能给人家撵走吧。”绍帝在空中虚虚指着，“况且大绍也未有公主开府的先例，待你成亲后，姜宁的府邸日后不就是你的吗，何必执着于现在呢。”
绍帝见姜依沉默不语，也放软了语气：“你兄长也有找过朕，提你也该嫁人了，定下来的事不好拖来拖去。你是朕唯一的公主，朕和你母后都舍不得你，才一直留在身边，但如今一看你也同你兄长有一样的想法吧。”
姜依直接心梗，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姜直竟然趁他不注意拐弯抹角地朝家长告状了。亏她还以为他是个好性情的，还给她赔礼，她的谅解真是多余。
“父皇，儿臣并不是急着成亲，儿臣也像常常陪伴父皇母后身侧。”姜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儿臣就不能做大绍第一位开府别立的公主吗？”
“这……”绍帝叹气，“若你成亲之后，总不好留一座空府吧？”
成亲、成亲、成亲……姜依已经找到了她的头号敌人是什么，是素未谋面的姜世子姜宁，她不想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啊，谁能救救她啊，难不成真要嫁人不成。
“不要急于一时。”绍帝在书案前翻找着什么，姜依站在一旁掐着鼻梁。
“你出嫁之前会有受封礼，礼部将拟好的封号给了朕。朕挑了三个，本想细细琢磨，但你今个在朕身边，要不要看看？”
姜依哪有什么心情看封号，她只想回到屋子里好好想想该如何避开成亲的局面，看着摆在眼前的三个封号简直欲哭无泪。
“刚才不是还很着急，怎么如今到纠结起来了。”绍帝清了清嗓子，“朕也让萧贵妃看了看，她也同你一样选不出来呢。”
宁皇后才是原身生母，女儿出嫁这等大事不去和皇后商量，倒是和妃子商量起来了。
姜依摩挲着礼部呈来的纸页，宁皇后可当真是个好性子，若是她定不能容忍。
“喏，就这个吧。”姜依随手一指，她实在是不甚关心，她独自生活了多年，结婚对她来讲是十足陌生的事，如今承接了姜依的生命，但她并不想承接她的命运。
绍帝看着她所指，点头：“嗯……清平，不错。”
与绍帝的神采奕奕形成对比的是姜依的眉头紧锁。
这可真是难了啊。
姜依不免感到了头疼，偏偏面对着绍帝慈父一样的眼神又不知道说什么。在现代她挣到第一桶金便搬出了家门，父母虽有不舍，但也支持她想要自主独立生活的决定，怎么到这个世界就这么费劲。
“陛下，萧贵妃在外——”內侍躬身来报，还未说完绍帝立刻抬手。
“还不快让萧贵妃进来。”
萧仰携食盒而来，见姜依后脚步一顿，绍帝忙转头对姜依说道：“你可切莫任性，朕还有要事忙，你到别处玩。”
“……”姜依撇撇嘴，那有什么事情要忙，分明是怕她在旁边煞风景吧。
姜依和萧仰擦肩而过，她吸了吸鼻子，从萧仰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好奇地回头张望，只见萧仰从食盒里拿出了小碗：“陛下听您念叨要吃湩酪，臣妾特寻精乳炼制。”
“好好好，爱妃做的东西果然就是好。先前你做的那乳粥也是妙哉。”
姜依咽了咽口水，打她到了这个世界还没尝上一口绍国游牧特色呢，上次有一个大好的机会结果让给娄持声了。
萧仰朝她露出得体地笑：“只带了一人食的，照儿若是想吃可以去我宫中。随时欢迎。”
绍帝放下食勺，连连赞同：“你们是合该多亲近亲近。你啊，没事多跟你庶母沟通一下感情。”
萧仰手中握着丝帕，眉目舒展心情不错，她的一双含情美眸弯弯如弦月，夺人眼球。
姜依含糊着应允，和气运之女打好交道确实不错，但谁又知道她乱操作一番会让剧情线变成什么样，左右她也算半个死人，把娄持声带回宫里之后的剧情有她没她都差不多，赶紧躲起来才是上策。
姜依不愿再看萧仰和绍帝的情深意切，逃也似的走了。屋外放晴多时，太阳雨甚至都没有在地面上留下任何痕迹。
看来这个便宜老爹也并没有多在乎她这个女儿，最起码没有他表面上表现得那么在乎。充其量也就是像对待个小猫小狗那样宠着而已，若是未来她出了什么事，怕是绍帝最先考虑的也是会不会牵扯到他自己。
姜依拿着油纸伞的伞头在地上戳来戳去，不知道原身有没有感觉到绍帝的这种微妙态度……
她继而思忖道，不知道娄持声正在忙些什么。以他的聪明，应当可以破了眼下的局面吧。
姜依长叹，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她了。
她去找娄持声已然轻车熟路，给皇宫地图解锁了个七七八八，倒是不用再怕迷路了。想到上次发生的尴尬事，姜依这次在门口敲了敲门，直到敲到娄持声回应才罢休。
也不知道他是不愿见还是真的有事，分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却还等了老半天。
她好歹也算他的主子，怎么这么怠慢，姜依鼓起了脸，可待看着他瘦削的身影和干净的桌面，突然又卸了力气，与他这般破碎的人实在不好计较些什么。
姜依没等娄持声这个闷葫芦憋出话，自己找了座位坐下：“我啊，有一件事想要问你，我信你定能给我解答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娄持声右手掩嘴轻咳了一声：“殿下这是哪里话，奴才为您分忧是分内的事。”
“你是有大造化的人。不用奴才奴才的称呼自己。”
“殿下这句话……实在不敢当。”
姜依端手坐好，看向垂眸的娄持声原本想问出的话在嘴里突然打上了结。他应当也有自己的谋算，真的好让他背负上更多的东西吗。尽管若她说是因为杨年的缘故，他也会愿意帮她的。
“其实我觉得，殿下奴才这种称呼实际上就是一种牢笼和束缚，为什么一定要分出个尊卑，为什么总要有一方受另一方的教化呢。到头来还有人批判那些受教化的人说他们奴颜婢膝。”姜依轻浅地摇头，娄持声拧着眉头迟疑着。
“殿下曾要奴才不要乱说话，怎么自己反倒忘了。”娄持声提了一口气，“若是没有了尊卑之分，人人都能想去做主人，人人都渴望那个位子，岂不是天下大乱……”他从喉咙里挤出来笑，如同摩擦在砂砾上般沙哑。
姜依感受到了他情绪上的起伏，但却并不知道因何而起，她想告诉他很久以后的日子便是自己做自己的主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也不会有泯灭人性的刑罚，但隔着时间的长河，她竟没办法将脑中所想的一切宣之于口。
那是跨越了无数历史和光阴所存在的，她要如何才能说清道明，她又怎么敢保证在此间环境的熏陶下，她还会坚存曾经的想法。
“奴才也是曾因有人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才被连累沦落至今。”他看着姜依的眼睛，蕴藏着悲伤的波纹，“如今更是不敢行差踏错。”
姜依看着他如同困兽般的神情，突然很想张开羽翼拥抱他，她想不通他为何总如落单的蝙蝠一般，缩于角落。虽然不知道他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心绪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实在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