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种1

    天际线处隐匿着稀薄的光雾,微弱、暗淡,照不亮城市。凛冽的寒风呼啸,肆虐在大街小巷,末路之徒般在日出前作最后的狂欢。

    羲山州的冬日拂晓总是如此,黎明前是至暗、寂静、枯朽,黎明后是光亮、喧闹、繁荣。

    羲山位于大陆版图正中央,又传说上古神明沉睡在此,因此羲山州人自诩得神明庇佑人杰地灵,中心城灵佑市更是国家经济政治中心。

    同非凡的政经地位相反的是——“灵佑市正在走向衰败”——这是每个华兰国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繁华无法掩盖根植于地底的腐朽,漫长的历史带给灵佑市的除了富足的底蕴,更多的是难以解决的沉疴痼疾。

    近年来亮得越来越晚的天似乎就是预兆,预示着这座千年古城终途的迫近。

    清晨七点半,灵佑市的天仍旧是灰蒙蒙的。迟迟未能突破云层的太阳和天气预报顶级拉扯,薛定谔的“23日天气晴”在龟速扩散的日光下达到量子平衡。

    安平区第一高级中学家属院地理位置偏僻,门前行色匆匆的路人快步经过,偶有扭头也只是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并不过多在意一个不起眼的老旧小区。

    照例来补课的冯陈端着豆浆边喝边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

    没人肯懂,秉持着“月亮不睡我不睡”的他要在周日早上贯彻落实“太阳不起我得起”的残忍方针,痛,实在是太痛了。

    昏黄的路灯伫立在街边门洞旁,走过仅容机动车单向行驶的狭窄短巷,才算真正进入安平一高家属院。

    方正规则的六层高居民楼外形朴素,砖红色外墙爬满岁月的痕迹,密布的裂纹蛛网沉默地述说着一砖一瓦的久远年份,陈旧与古板扑面而来。

    楼与楼之间离得极近,像有一只大手从外部施压,挤压着楼宇的投影笼罩住整个小区,让这里一年四季都见不到阳光,显得格外的阴暗、逼仄。

    补习数学的张老师家住二号楼一单元六楼,每周日八点到十二点上课。冯陈已经跟课将近一学期,对安平一高家属院的环境了如指掌,他轻车熟路地绕过第一排楼,路过集中垃圾桶时闭眼单手投篮把豆浆杯投中。

    精准命中目标带来的小得意唤醒了冯陈那企图偷懒的精气神,于是他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走入楼道,三两步跨上楼梯,刻意放重的脚步声未能唤醒时灵时不灵的声控灯,老式开合小窗投射进来的只有模糊的晦暗天色,能见度很低,冯陈只好摸黑快步跑上六楼。

    敲响铺着“出入平安”地垫的灰蓝色房门,他安静地等待张老师开门。

    空荡荡的楼道里除了呼啸的风声,还能听到“扑通扑通”规律有力的心跳声——是他自己的,除此之外静得骇人。

    冯陈一边腹诽对门儿的老头怎么今天没撕心裂肺地咳痰,一边又敲了两下门:“张老师?张老师开门啊,我来上课啦。”

    ……

    寂静,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冯陈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手电筒照明,熟练地掀开地垫拿出备用钥匙。

    张老师有每日晨跑的习惯,有时候跑得远了要将近八点钟才回来,师娘蒋奶奶倒是在家,但是她卧病在床不方便走动,所以特意叮嘱过他如果来得早可以自己开门先进屋坐着做两套题。

    年久生锈的锁芯拧起来有些费力,笨重的金属门推开时阻塞感很强,突兀发出的“吱呀”声更是刺激得冯陈起鸡皮疙瘩。

    他侧身关门,礼貌地大声喊着“蒋奶奶,我进屋了哦”,还没摸索到电灯开关,手电筒的光便跟随着胳膊的移动无意间照到客厅地面上的一滩阴影。

    ——衣着整齐的张老师趴倒在房间门前,冯陈顾不上开灯,举着手电筒冲过去轻拍张老师的肩膀,却发现老人身上已经僵硬,尸体冰冷的温度隔着衣服传递到他手上,冰得他直打冷颤。

    他立刻起身报警,拨号时手指止不住地哆嗦。

    呼叫转移过程中手电筒光朝下照射,照亮老人憔悴惊惧的面容和瞳孔涣散的双眼,那双眼睛失去焦距地瞪着面前木门开启的缝隙,似是心有不甘。

    他顺着张老师的目光瞟向门缝,突然意识到这是蒋奶奶的卧室,他最近补习的几周都没见她出过屋子,今天进屋前的呼喊也无人回应。

    在数学上向来匮乏的好奇心此刻空前充裕,难以自控的双腿下意识地朝前迈去,空着的左手向着门把手伸出。

    正如还没打开盒子时,你不知道那只小猫是活着还是死亡。*

    在对粒子所处的状态进行观测之前,它有多种状态,只有在观测结束之后才能得到准确的结果。所以在打开盒子前,猫咪既有可能是死的,也有可能是活的,甚至有可能要死不活。

    但是当盒子真正被打开之后,猫咪的状态只会是无数种可能中唯一的一种。

    潘多拉魔盒打开,未知被打破,未知被释放。

    时间在此刻凝滞,传声筒里“嘟——嘟——嘟”的呼叫声逐渐远去,房间里流动的不再是空气,而是某种胶状的固液混浊物。粘稠的攀附感缠绕双脚,冯陈站立在卧室门口,感官的一切都随着门的缓慢开启而陷入混沌,唯有眼前所见的场景格外清晰。

    手机缓缓从手中掉落,冯陈却什么都没察觉到,只是呆楞地注视着门内。

    太美了——他痴迷地想。

    与此同时,电话另一头的接线员疑惑地再次重复:“您好110,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您好,请讲话,如果……”

    *

    城市是人类文明的缩影,居民区是文明的栖息地。文明的倒影投映在人类社会,具现化为一个又一个群落。人类的一生都离不开这渺小、拥挤、复杂的群落,捕食、□□、繁衍、衰老、死亡,生命在这里绽放也在这里枯萎。

    倘若社会有污泥,一定藏匿在这大大小小的群落,腐烂在人们每天路过又错过的角落。

    上午八点半,安平一高家属院居民熙熙攘攘地挤在二号楼前,交头接耳地对着一单元楼道口指指点点。

    围绕着楼道口的警戒线和警车占据了楼前的绝大部分区域,让本就不宽阔的胡同显得更加狭窄局促。

    红蓝爆闪灯闪个不停,警笛的呜鸣声回荡在小区上空,驱赶走了冬日清晨栖息在巢穴里不愿起床的鸟儿,不算年轻热闹的小区因而变得更加萧条苍凉。

    维持秩序的辅警不厌其烦地拦下一个又一个早起买饭回来想要进入楼道的居民,他们只好拎着早餐围在附近,就着冬日的寒风和呼出的哈气吃包子油条,向周围同样被阻拦或是凑热闹的邻居们打听何事发生。

    警察来来回回地从楼道里运出巨大的黑色手提包,围绕在警戒线外的居民数不减反增。

    更多的居民被响个不停的警笛声吸引过来,毕竟,一群退休的大爷大妈——哪怕之前都是人民教师——也不要指望他们能摒弃华兰国人爱凑热闹的传统美德。

    围观的人们热切讨论着“发生什么事了”、“谁家出事了”、“为什么出事”,几十个退休的高中教师聚在一起,颇有高考真题研讨会的意思。

    随着警察将袋装的长条物体运出,警车驶离小区,尾气散开的同时人群也一哄而散。大爷大妈们该回家的回家,该锻炼的锻炼,此前研讨会人群中心的李阿姨也拎着自己的编织包往小区门口走去。

    “出事的人是老张?”

    迎面出现的一个高挑瘦削的女人拦住了她。

    冬天零下的天气,出行的人恨不得里三层外三层裹上厚厚的棉衣,眼前的这人却只穿着单薄的风衣,西裤裤管被寒风灌满,随着呼啸的风来回鼓动。这人虽然穿得单薄,却裹着围巾、戴着棒球帽和皮质手套,脸也被墨镜和口罩遮住,整个人被黑色笼罩着,没有一丝皮肤裸露在外。

    李阿姨警惕地上下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你不是小区的人,问这个做什么?”

    女人抬手摘下墨镜,暗金色的眼眸看向李阿姨。

    那是一双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眼睛,带着古怪的傲慢高高在上地俯视,对视时似有漩涡在瞳孔中央旋转、不停地旋转,收缩,直至将她的身影完全拉入深渊之中。

    没有人讲话,奇异的语句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从亘古的虚无中破碎时空,带着奇异的韵律,萦绕在李阿姨周围,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身体,将她禁锢在原地。

    身体变得沉重,变得不受自己控制。

    难以意会的咒语不断涌入李阿姨的耳朵,那分明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她却诧异地拼凑出其中破碎的一句——“以吾之眼,得汝所见,以汝之耳,为吾听言”。

    在诡异力量的压迫下,李阿姨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她曾看到的、听到的有关老张的一切事情。

    老张名为张忠存,是安平一高退休的数学老师,学术成就很高,为人和蔼可亲不拘小节,深受学生和同事的喜爱。他退休后闲不下来,在家里给高考生做一对一数学辅导,课表从周一到周末排满,极少有时间外出。

    然而奇怪的是,半个月前老张突然宣布暂停排课,每逢工作日便早出晚归,只有周末才带几个老生的课。

    有一天中午她在外面撞见了老张,见他拎着一个大包从自动取款机出来,一步三回头。

    她本来没多想,只是发现包的拉链没拉好想过去打个招呼提醒一下,哪知道刚喊出声,老张就像见了鬼一样直接跑走了。

    回家的路上她才突然意识到那包里红红的装的都是百元大钞,撑得包都合不上的百元大钞!

    老张两口子都是教师,一辈子奉公守法,平常的生活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节约,积蓄都拿去供儿子出国了,更别提那孩子还不孝顺,移民后就和父母断了联系,只留下老两口生活在老房子里。

    之前老张爱人蒋梅丽生病住院,他还找邻居们借钱动手术,不可能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钱。

    她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怀疑老张是不是被人骗了,还特意打了个电话给蒋梅丽,但是被对方态度极其不好地三言两语打发了,她恼怒的同时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直到今天早上她看见警察从一单元运出的黑色手提包和老张当初拎的一模一样,大胆猜测他是不是拿了不义之财被人给报复了,以防万一才好心和邻居们“科普”了一下老张的可疑,哪知道竟引来这个怪人的追问!

    不知过去了多久,伴随着像是悠长古朴钟鸣的声响,李阿姨从混沌状态中苏醒,再一扭头却发现哪还有什么红发女人的踪迹,自己分明正站在小区门口的保安室旁边,保安小王还笑着朝这边打招呼:“李阿姨,今天这么晚才去买菜啊?”

    今年灵佑市的冬天格外冷,哪怕身上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李阿姨仍觉得寒气从脚底灌入头顶,冻得她冷汗涔涔。

    她试探着找回自己舌头的控制权,艰难地组织语言:“小…小王啊,刚才阿姨旁边……有人吗?”

    小王是个爽朗阳光的年轻人,从边陲小镇来灵佑追梦,普通话说不标准,带着浓重的乡音。平时他一讲话就能逗乐一群大爷大妈,李阿姨往往是其中乐得最合不拢嘴的那一个,然而今天听着他蹩脚的普通话,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因为他说——“没有啊,您不是一直一个人买菜吗?”

    小王的话像是一记重拳直击李阿姨心头,她颤颤巍巍地摸出手机拨打市民们耳熟能详的那个号码:“喂?警察同志,我…我要报警!”

    *

    灵佑市安平区居民派出所。

    暖风开得很大,脚步匆忙的警察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打电话的、查卷宗的、看监控的、分配任务的、调解矛盾的……走廊旁边的长椅上,年轻的女警察一边给李阿姨抽纸巾,一边耐心地听她讲话。

    “警察同志啊,我都跟你说了,那个女的绝对不正常!谁家好人出门裹成这样啊。”

    李阿姨接过女警递来的纸巾按在不停渗汗的额头:“真的,不是我疑神疑鬼,你们快去查查,她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上来就打听老张的事儿,说不定老张的死就跟她有关呢!你们快去查查,那个女的是杀人犯!”

    “好的阿姨,所以按照您说的,一个衣着怪异的红头发金眼睛的女人对您进行了催眠,您怀疑她和张忠存的死有关,对吗?”年轻女警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记录本认真发问。

    李阿姨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不是催眠!是邪术!那个女人怪异得很!她眼里有漩涡,眼附近还有蓝色的纹身!”

    “好的好的,您先别激动。”女警无奈地抽出自己的手,安抚李阿姨的情绪,“刚好你们小区的监控也传过来了,我带您去看看,您给我指认一下行吗?”

    年轻女警带着李阿姨去到监控室,负责查监控的警察眼眶底下泛着浓重的青黑,他打着哈欠喝着咖啡给她们调出安平一高家属院的监控。

    监控显示11月23日08:56,围观二号楼的人群散开,李阿姨一个人朝着小区大门走去,她在花坛旁的石凳处停留坐下,拿出镜子补了补口红又梳了梳头发,然后朝着保安室走去,并和里面的保安交谈了几句。

    两位警察对视一眼,默契地发出了然的叹息——又是一例自己吓自己的案子。年轻女警刚准备宽慰李阿姨几句再将人送出警局,扭头却发现李阿姨已经捂着胸口满脸惊恐地向后栽倒过去。

    ……

    等到手忙脚乱地将李阿姨送去医院,陪着化验检查,拿到结果并和家属解释原因,年轻女警回到派出所时已经是饭点了。

    “怎么回事儿啊那阿姨?”

    周围几个年轻的同事滑动着椅子凑过来询问情况。

    年轻女警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讲给大家,引起一片惊呼。

    “不会真是撞邪吧?我今天听市局的小孙说那个老师死得可邪乎了。”

    “我也听说了,上面不是还发了紧急通知让区里把异常事件上报吗,这个算吗?要不要上报啊?”

    “不至于吧,估计是老太太没睡好又听多了风言风语。监控里啥事儿没有,反倒是之前老太太说八卦的样子威风凛凛,那架势,怕不是死的都能给说成活的。”说话的是之前监控室里值班的警察,正好换班出来准备吃午饭。

    年轻女警挤开一群头挨着头凑热闹的同事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愁眉苦脸地打开电脑写报告:“家属非要所里给个说法,还是上报市局吧,不然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群人嘀嘀咕咕地就这件事又讨论了几句,话头愈演愈烈逐渐止不住,直到被出来吃饭的主任撞见,才一边哀嚎着午饭时间禁止加班一边老老实实地回去工作。

    有关李阿姨“撞邪”事件的报告兜兜转转从年轻女警的邮箱飞去安平区派出所所长的办公室,又辗转飞去灵佑市公安局系统,最终汇入位于灵佑市郊新创区的第五研究所,揭开了一系列的悬案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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