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场,已近亥时。慕容旸和慕容朔虽说都有自立的府邸,但天色太晚,便被留在了宫里。
出了麒麟殿,寒暄后远了众官员,慕容旸的心腹兼贴身侍卫青林便靠近了扶着他,问:“主子可还好。”
慕容旸将他推开,还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速度却不算慢,他问:“事可办好了?将她送回去了?”
“办好了,按您说的,东宫的马车,帮燕小姐出了好一通威风。”青林毕恭毕敬道,说着还偷偷看慕容旸的神色,他主子前脚送人回家,后脚就向别的姑娘求亲,真是难以琢磨。
可是慕容旸只点点头,脸上却滴水不露的。
青林收了目光,忽得听见布料擦过树叶的簌簌声,他刷地抽出佩刀,挡在慕容旸身前:“何人!”
慕容旸好整以暇地等着。
一身青色薄纱绸缎裹着的倜傥身形自林中走来,嘴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大赞道:“不愧是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青林,离得这好远,便被发现了。”
青林作为侍卫,见到皇子本应躬身退让,但是他却依旧挡在慕容旸身前,等慕容旸号令。
待慕容旸拿拐杖轻点他小腿,他才恭敬地朝慕容朔一抱拳,侧身让开。
慕容旸不说话,还是淡淡瞧着慕容朔,全不似方才兄友弟恭的模样。
慕容朔只能尬笑两声,在袖中掏出一枚玉佩,放在手中:“兄长的东西掉了,特来物归原主。”青林要去拿,他却忽得握紧拳头,双目紧紧看着慕容旸。
慕容旸冷瞧他,拄拐走到他身前,去掌心拿那玉佩,却在玉佩之下摸到了一张字条,他顿了下才将手蜷起,将两个东西都抓了起来。
“不打扰皇兄休息了。”慕容旸一抱拳便要走,忽得想起了什么,眨眨眼卖了个好:“燕家小姐的同行还在我府上,明日我便差人将他们送过去。”
*
燕雉借了慕容旸的面子,当天晚上便被安置好了,院子里种着许多海棠花树,因此这个院子名为棠院,十分清幽雅致,一看便是修好了等着人住进来的,不过提前被燕雉鸠占鹊巢。
燕夫人给她暂时配了两个下人,一个比她大些高些,一个比她小些矮些。大府的佣人都很谨慎,她们只一板一眼地伺候燕雉更衣等事务,其他时候都不会多说一句话。
燕雉难受地很,夜里陪床也不要,让她们去侧房休息了。
躺在那高床软枕上,燕雉鲜明地感受了一把阶级差异。应该是高兴的,但是她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因为红菊他们还没有下落……还因为慕容旸恢复记忆了。
如此巧合,他们获救的那个小渔村竟就在京城不远,而且村中的人经常会将鱼带到城里的集市售卖,慕容旸为了掩人耳目,扮了几天浑身腥臭的渔夫,便在城里联系到了东宫的人。
恢复记忆后,他的眼神就变的非常冷,是那种浸淫权力场多年的看透人心的冷,故意似的,让人难以亲近,也让人不愿意亲近。
燕雉感觉自己忽然就不认识他了。仿佛以前那个被唤做木阳的少年,只是一个幻影,他来了,木阳便走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可是慕容旸履行了当初的承诺,将她带回了“家”,她还记得那时被他背着的场景,那他应该也记得吧,燕雉侥幸想着。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燕雉便被叫醒,她被两个丫鬟架到了水盆前,洗完脸后后又被架到镜子前,被架到衣柜前,最后被架到了前院。
站到了堂上,她还浑浑噩噩地,直到脑中一阵“叮”声,她才猛地回过了神。
“人物ooc预警,请拯救者认真对待剧情。”
燕雉这才打起精神,看见堂上众陌生面孔全盯着她,自觉自己应该是要请安来着,可她也没学过这个世界的礼数,便直接下跪,朝着中间的中年男人磕了两个头,道:“女儿燕雉不孝,拜见父亲!”
她这两个响头将燕岳骇了一跳,但念她感情真挚,这些年也受了许多苦,在慕容旸面前受的那些气,便发作不出来了。
十几年没见,全如陌生人,实在生不出什么父女之情来,想到她出生的那天,她母亲那痛彻的哭喊和惨状,燕岳心中还是有恨,便只淡淡道:“起来吧。”
燕雉便站了起来,立在屋中不知如何是好。
昨日见过的刘夫人却慈爱地笑了,她招手让燕雉过去,依次指着坐在下首的美妇和两个姑娘道:“回了自己家,便不要拘谨,这是你王小娘、念妹妹、娇妹妹,快去认认吧。”
她轻推了燕雉的后背,燕雉便依次拜见过。
王小娘忍住没翻白眼,扯起嘴角笑了笑,燕念也站起来垂眸朝她还礼;燕娇也还礼,但是年纪小,心性不稳,抬眼将她细细看了。
认完人,燕岳便不想多呆,要走,小厮却过来报信,说门外二皇子的人来了,说是燕小姐帮他在万州断案有功,带了得力的人来赏给她。
燕岳立刻正了神色,带着一众女眷出去了,燕雉跟在后头,不知道慕容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了门口,便看到一对少男少女,穿着统一的青色布衣,燕稚眼睛一亮,不是红菊乔留又是谁?
燕岳谢过,送走来人后,目光便沉沉地盯着燕雉,心中一阵盘算。他这许久未见的女儿,真是给了他好大一个惊喜,前有太子撑腰,后有二皇子做赏。
众人焦点从燕念移到了燕稚身上,若真要和皇家结亲,正好将他这个有皇家婚约的“大女儿”代替燕念推出去,如今东宫和严党斗的正酣,若真有一日要站队,他也不会那么心疼了……
真是小人之心,燕岳心中鄙夷自己,但是也仅仅是鄙夷。他看了自己三个女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转身回府。
看见红菊二人燕雉心中欢喜,但有丫鬟在也不好亲近,便只淡漠着将两人领进了棠院,进了屋,燕雉屏退了其他下人,这才欣喜地拉起了红菊的袖子。
红菊此时眼圈却已经红了,抽噎地不成样子:“小姐,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什么话!”燕雉伸手抹去她的泪,像哄妹子一样,道,“你小姐我福大命大。你们近来可好?”
燕雉目光投向了乔留。
“小姐你说的竟然是真的,竟真在京城有亲戚!”乔留看见燕雉也欢欣,咧开嘴笑着说,“您不知道,您消失后,刘知府忽然暴毙身亡,万州即刻就乱了,巡抚大人怕我们人生地不熟出事,便带着我们来了京城,我们这才知道了巡抚大人竟是二皇子。就在我们正不知何处落脚的时候,便有您的消息了。”
燕雉还想问些什么,身前的红菊接话了:“因着小九儿年纪还行,二皇子便将她留在了府中,给后院的乳母照顾,还说我们得空便可以去看她,二皇子真是个好人。”
燕雉摩挲着下巴点头,这慕容朔真有这么良善么?
勾心斗角的事燕雉并不擅长,她晃了晃脑袋,眼神在两人脸上逡巡,叹道:“我虽也想念你们,但知道你们安好便够了,这院中只怕并不想要我回来,以后少不了被作难。”
“小姐……”红菊虚虚一喊,不知该怎么安抚。
燕雉摆摆手:“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
东宫。
慕容旸寝殿点着一盏红烛,他坐在桌前,拿出那块玉佩仔细瞧着。玉佩水润莹白,上边刻着云雷纹,和当时当掉的样子,没有丝毫差别。
那张字条上写的内容则是莫名其妙:“飞絮如雪,寤寐思服。”
慕容旸将纸条放在烛火上,想起自己少时常和慕容朔玩藏头诗,当时他们学问不精,也不管语义韵脚,胡乱拼凑,反而成了两人交谈的密语。
“非吾。”慕容旸轻哼,他当然知道慕容朔还没有那个胆子,他自己在死网里还挣扎不脱,倒指点起别人来了。
夜深人静,外面只有蟋蟀和知了的声音,慕容旸拄着拐杖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忍不住地想起燕雉脖颈被捅进簪子的画面,那么真切。可是落水醒来后,她的脖颈上竟光滑至极,告诉他是他记错了,是一场梦。
真的是梦么?
可是那粘稠的血和灰败的脸,还有那个动情的吻……不仅印在他的脑中,还印在他的心里。他很久很久,都不知道难过是什么感受了。
妖……吗?
风吹过,窗户作响,青林立刻到了窗边,道:“主子,夜里凉,还是关了窗吧。”
慕容旸却将手上的玉佩拿起来,递给青林。
青林惶恐:“主子,这可是先皇后留给您的,我不能收!”
“拿着。”慕容旸声音愠怒。
青林双手接过。
“找时间去送给她,说我还未赎回,交由她保管。”
青林一惊,这可是慕容旸生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平日都不离身的东西,竟然要送给一个小姐做定情信物了。
他抬头探寻慕容旸的神情,却看他眉蹙着,连忙低下头,捧着玉佩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