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有什么门路？”吴慧英想到什么，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你要去问周尹吗？不准去！”
“好好好，不问不问。”杨语卓最擅长口头应付。
第二天一早，才一到地里，就逮住了周尹，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村里没有供销社，买卖东西只能上镇里，张结巴一家只在村里有关系，手长不到供销社。”周尹说着，看杨语卓的表情奇怪又惊异。
这个女孩怎么总能想到一些他人所想不到的事？
“我知道，我不是想问他，我是问你。”杨语卓一双形状美好的眼在阳光下弯成月牙。
“我？”周尹自觉都没意识到，他对她话越来越多，“张结巴都没有的关系，我当然也没有。”
“不是要你帮忙找关系。”杨语卓准备干活，一边把袖子往上卷，一边说，“你懂的比较多，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供销社进货的渠道。”
我懂得多？周尹几乎快要把这四个字问出来了，又被他吞了回去。
他想了想，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她，“一般由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和大厂对接。”
“好吧。”杨语卓笑了笑，没再继续问。
周尹垂着睫毛，深邃的眼眸中情绪涌动。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这天起，杨语卓每次来上工手机都会揣着一小块木块和一般生锈的木雕刀，一到了休息的时候就拿出来，坐田埂边儿刨。
周尹一开始只是沉默地看着，看了几天，眼中逐渐浮现惊讶。
因为杨语卓手里那坨原本四四方方的木块已经初见雏形。
“是一只兔子吗？”他忍不住问。
“像吗？”杨语卓抬起头来，面露惊喜，她大学专业是服装设计，毕业后干点是这个方向，虽然很多时候也会用到雕刻技术，但到底隔行如隔山，她很担心自己做不成功。
“很像。”周尹点头。
“那就好。”杨语卓呲着两排小白牙笑。
她的眼睛太亮了，像把早晨的阳光都揉进去了一般。
周尹别过头，脸颊有点发烫。
一直持续了有两周左右，杨语卓才雕完手里的作品。
“喏。”她把雕好的东西放在手掌心，递到周尹面前，“送给你了。”
周尹猛然转头看她，不确定地问，“送给我的？”
“是的呀。”杨语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头一回雕东西，你嫌不好看的话，就算了。”
“没有。”周尹从她掌心中取走那只小兔。
他习惯寡言，半天也没说出“没有不好看”几个字。
杨语卓大致了解他的性子，也不在意，袖子一捞，下地干活儿去了。
周尹自己坐在田埂上，捧着那只比手掌小了一半的木雕兔子左右端详，看够了才塞进上衣口袋里。
翌日清晨，杨语卓正常上工。
她在地里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周尹的身影。
看到女儿没再跟周尹混在一起，杨现和吴慧英松了根心弦。
杨语卓倒是怪无聊的。
村里同龄女孩儿少，其他男生们基本都是同姓，唠来唠去全是村头村尾那点事儿，她听不起兴趣。
到了下午，周尹总算出现了。
“总算等到你了。”杨语卓也没问他上午干什么去了，只问，“你脚上的伤好点没？”
她刚看他走路还有点跛。
“好多了。”周尹说完，四周看了一眼，“我有话跟你说。”
“好啊。”生产大队队长的儿子带头摸鱼，杨语卓当然很愿意。
地里还堆着上个季节收完的玉米杆，尖端部分用又长又宽的玉米叶捆住，底下堆成一层一层，比两个成年人还高。
周尹和杨语卓停在玉米杆堆后面。
“供销社的事，我问过了。”周尹说，“一部分货源是由国家提供，小部分常用品从当地居民手里购买。”
“你上午是去镇上了？”杨语卓愣住。
周尹跟她说过，村里没有供销社，那他肯定是去镇上了。
张结巴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单独一个人外出。
杨语卓回想了一下，确实一早上都没有见到大队长的身影。
周尹这么讨厌张结巴，居然愿意在他的陪同下去镇上帮她问供销社的事……
杨语卓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周尹“嗯”了声，继续说道，“具体事宜可能需要你亲自跟采购员沟通。”
“你跟采购员提了我的想法？”
“没有，我只是去问了流程。”周尹告诉她，“我怕提前问了打草惊蛇，会有别人跟你抢。”
杨语卓怔了怔，哈哈笑了，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周尹当即呆住，两只耳朵肉眼可见地由白皙转为粉色。
他今年十七，头一回听别人说自己可爱。
这个词语，应该……是在夸他吧？
杨语卓没注意到这么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那棵大樱桃树卖出去。
“周尹，我雕的小兔子好看吗？”她突然问话。
周尹“啊”了声，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点头道，“好看的。”
“你说，我把它放到供销社，有人会买吗？”
周尹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捏住上衣口袋，“你、你要把它拿去卖掉吗？”
杨语卓总算留意到他的紧张，笑得眉眼弯弯，“你很喜欢它吗？”
明明问的是那只木雕小兔子，周尹也不知道自己听成了什么，耳朵一瞬间更烫了，连脸颊都在微微发热。
“喜欢。”他说。
杨语卓只当他是羞于表达对这类小玩意的喜爱，见逗得差不多了，才说，“不是要卖这只小兔子，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再做点别的手工品，你觉得会有人买吗？”
周尹一口气落回心口，“会的，你做的东西很漂亮。”
杨语卓薄薄的嘴角翘起来，“那就试试吧！”
就在这时，吴慧英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家语卓呢？有人看见我家杨语卓了吗？！”
“走走走，我妈来了！”杨语卓情急之下，推着周尹往外走，一边快速说道，“她不让我跟你一起玩！”
“等一下。”周尹转了个身，和她面对面，将一只手伸进口袋，“我给你个东西。”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杨语卓心里怪慌，一边把手伸出去，“好好好，你快点！”
如果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怕吴慧英看见他和周尹待在一起。
但这个位置太隐蔽了，一男一女跑这儿来躲着……杨语卓简直不敢想吴慧英要是看见了这一幕，会对周尹说出什么难听话。
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承受不了任何伤自尊的话。
周尹连忙把一个东西放进她掌心，继而将她的手指往里一拢，把那个东西捏在掌心里。
触感硬硬的，有点硌手。
“去吧。”周尹说，“你先出去。”
吴慧英只差一个拐弯就要看见她们了，杨语卓猛地往前一蹦，站到她面前。
“妈，你找我？”女孩儿呲着两排白牙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顶着这张笑脸的是自家亲闺女儿。
“你跑这儿来躲着干什么？”吴慧英伸长了脖子往后看，“就你一个人吗？”
“当然就我一个人呀！”杨语卓语气惊诧，“偷懒还得带个伴儿啊？”
吴慧英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走吧。”
“好。”杨语卓说。
回到地里，杨语卓摊开了手掌，忪楞一瞬，稍稍翘起嘴角。
是一颗水果硬糖。
这种水果硬糖要一分钱一颗呢。
也不知道周尹哪来的钱。
杨语卓不再多想，把大红色的糖纸剥开，低头将糖仁含进嘴里。
周尹既然给她了，她就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吃就完事。
杨语卓含着糖，微眯起了眼睛。
这种老式水果糖的含糖量太高，很甜。
兴许是因为伙食条件太差，人们摄入大量糖分的机会并不多，这颗糖虽然甜得过分，却并不腻人。
“好吃吗？”周尹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出现在她身边的。
“好吃，很甜。”杨语卓看向他，眼睛里带着笑意，脸颊被圆圆的糖果顶起一个小小的鼓包，说话时有几分含糊不清，使她比平时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周尹“嗯”了声，又不说话了。
杨语卓拎着锄头凑到他身边，“哎，周尹，你会做木雕吗？”
周尹摇头。
杨语卓略感遗憾，又问，“其他的手工呢？有没有会的？”
杨语卓一个人毕竟能力有限，很难短时间量产木制品，要是周尹能加入她，效率也会高很多。
她可以给他分成，这样也能给周尹带来收益。
“没有。”周尹回答。
“好吧。”
她偏头笑了下，“那你有兴趣学吗？”
“我没……”周尹不想和这里的人有太多牵连，下意识想要拒绝。
又听到杨语卓说，“我以后不来上工啦。”
“什么？”周尹心跳停了一下。
“想多花点时间搞新事业。”杨语卓把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说得一本正经。
周尹没笑她，只是眉心蹙着，“那你以后不来地里了吗？”
“对呀。”杨语卓非常敢想，“以后要当老板了！”
周尹想了想，回答，“有。”
中间隔了这么多对话，杨语卓也听懂了。
她笑道，“好，那我到时候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