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排坐在田埂上吃饭，还是杨语卓说得多，周尹说得少，气氛还算和谐。
集体劳动摸鱼很容易，太阳还没下山，杨语卓就干不动了，找了个位置相对隐蔽的田埂坐下来。
周尹一个人挖了会儿，余光不住地往她那个地方瞧，越挖越觉得没意思，最后干脆也挪过去，两个人一起偷懒。
“月亮好圆。”周尹没话找话。
他都主动抛出橄榄枝了，杨语卓也没有不接的道理，整个人往后一仰，枕在蓬松的土地上，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她轻声说：“星星出来了。”
她的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绵软，周尹听得怔了一下。
他也慢慢躺下去，很轻地“嗯”了声。
“看见那个星星了吗？”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在半空，手指指着天空。
天上不止一颗星星，加至两人躺的位置离得也不是很近，从周尹的角度看过去，她指的方向有很多星星，有明有暗。
但他还是轻声“嗯”了下，说，“看到了。”
杨语卓轻轻笑了下，“那颗就是北极星。”
周尹来了兴致，“北极星？”
“对啊，我们现在正对着的就是北方，如果在野外走失，这颗星星就可以帮助我们找到方向。”
周尹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睫垂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杨语卓眨了眨眼，转过脸和他面对面，“你知道吗，北极星其实不是一颗，是三颗。”
她说完，满脸笑容地看着周尹，等着看他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可周尹此时却浑身僵硬，连呼吸都放轻了。
周尹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杨语卓眼睛上根根分明的睫毛，又浓又翘，说蝴蝶翅膀太过夸张，可又确实灵动得像两只蝴蝶。
两个人离得也不算很近，可他还是感觉到了她说话时扑在自己脸上的呼吸，暖烘烘的。
周尹觉得杨语卓的呼吸比别人的都热，热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把他的脸蒸红了。
杨语卓还在专注地望着他，在等他的回答。
周尹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啊”，接着，他看到杨语卓脸上盎然的兴致肉眼可见地颓了下去，下意识赶紧接了一句，“是吗？你说北极星有三颗？最亮的那颗也是吗？”
“不是。”杨语卓已经掉下去的兴趣被他抓了起来，“人们通常认为最亮的那颗就是北极星，其实并不是的。”
她仰着头，那只手在半空中一会儿指这儿一会儿指那儿，把能认出来的星座全都讲了一遍。
周尹跳动得剧烈的心绪逐渐平缓，认真地去听她说的内容。
杨语卓这具十八岁的躯壳里装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灵魂，人生经历丰富思想见解成熟，随便说点什么都能把周尹听得入神。
她从星座讲到南北方在种植业上的区别。
周尹都听得津津有味。
她突然停下不说的时候，周尹习惯性触起了眉头，原本垂着的头也抬了起来，望向她。
似乎用眼神在问：怎么不说了？
杨语卓假装没看懂他的眼睛想传达的意思，慢慢悠悠地开始整理劳动工具，把自己带出来的小方帕整整齐齐叠好，揣进上衣口袋里。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复，周尹只好直接开口问，“你怎么不说了？”
为了引她多说一些，他接着问，“那我们属于南方还是北方？我们该种什么才有收成？”
杨语卓站起身来，“啪啪”几下拍掉身上的尘土，那双漂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弯成月牙，“剩下的留着明天说。”
周尹愣住一瞬，这才猛然惊觉天色已经很晚了，周围其他劳作的农民们也纷纷在收拾劳动工具，准备回家。
杨语卓也没跟他打招呼，拖着锄头奔向杨现和吴慧英，和他们一起回家。
“语卓，你以后少跟张结巴的儿子待在一起。”等完全汇入人群，说话的声音也被掩盖住，吴慧英压低了嗓音跟杨语卓说。
“为什么？”杨语卓不解，“你们大人有大人的圈子，我也要有我的圈子，不然我挖地的时候和谁聊天？”
“那小子是个外来的，不知根不知底的，你跟他混在一起，吃亏了怎么办？”吴慧英的表情和周遭的环境一样晦暗不明。
说到这个……杨语卓转了转眼珠子，也压低了嗓音，“妈，你说周尹是外来的，那你知道他从哪儿来吗？怎么来的？”
是有人送他来的？还是他自己走丢？
否则杨语卓想不到其他能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一处偏远农村的原因。
谈及此，吴慧英突然就不说话了。
“妈？”杨语卓追问，“他是张结巴捡来的儿子吗？”
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真是如此，周尹对张结巴不会表现出那么深的仇恨。
“还是说，他是被张结巴……”
“瞎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慧英打断了。
吴慧英怪嗔地瞪她一眼，草草结束了对话，“你别管那么多，总之，少跟那小子混在一起，他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看起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好吧。”杨语卓回答着，却也并不打算照做。
毕竟……没有电子产品的农村生活实在太无聊了！
她得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逐渐入夜，蛐蛐叽叽叫的声音在田间地头此起彼伏。
一家三口从一处人家路过，远远就传来奶狗嗷嗷叫的声音。
主人家的说话声虽然小，听上去却充满愁绪。
“哎哟，又带了三只崽，这可怎么养活哦！”说话人是一名中年妇女。
农村用“带崽”代替“产崽”。
“养什么养？连人都养不活还养狗。”一道成熟低沉的男生接了话，“我去找点能用的东西，包着扔山上去算了。”
尽管是在农村，还是存在一定贫富差距的，养狗的人家不多，但也足够让狗和狗之间产生繁衍。
大狗产了小狗，养不活直接扔山上的情况很常见。
杨语卓听了有点不忍心，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走。
“怎么了？”杨现发现她没跟上，原路折回几步。
他们家已有四姊妹，弟弟还在上学，生活压力也并不轻松。
杨语卓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为了控制住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她说完，快步走到前面，一次也没有回头。
反倒是杨现，站在石棉瓦盖的房子后面听了好一点狗叫才缓步离开。
晚上的晚饭也是统一分配，由户主按人头领取。
杨现在刚收锄头的时候就领了一家人的量。
晚餐比中餐丰盛许多，米饭用一个小锅盛着，配菜有一个炒花菜和一个水煮的青菜。
把给杨现父母的量除去，剩余的量也是差不多够一家三口吃饱的。
一家人难得吃了一顿饱饭。
只是饭后活动确实太少，这兴许也是生育率高的重要原因……
“出去散个步？”眼看着父母对完公分后没事可做，杨语卓提议道。
吴慧英头一回听这么高级的饭后活动，当即笑了，“这黑灯瞎火的，除了山还是山，学县城人散步？”
“也不是不行嘛。”杨语卓说，“这跟住村里还是县城没关系，在哪儿都能散步呀！重要的是心境！”
杨现：“闺女儿，这个点可能确实不太适合出门瞎逛。”
杨语卓：“嗯？”
吴慧英“唉”了声，“最近村里生孩子的人家多，条件不行，也养不起那么多。”
“这跟散步有什么关系？”杨语卓不理解。
“养不活的婴儿都处理一下扔山上的。”吴慧英说。
她虽然为人窝囊，也没什么文化，但心是善良的，每次说起这种缺德事都感到惋惜。
“！！！”杨语卓几乎是把震惊写在脸上，“不是说人多力量大吗？！”
“人多饭量也大。”杨现说。
杨语卓哑然。
确实，在这偏远山村，谁都没有避孕的意识，怀了就只能生，生了又养不活……
“等我们家搬了新房子就好了。”吴慧英畅想，“新房子位置低，扔啥都扔不到那里去。”
杨语卓一呆，这才突然意识到，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在走上坡！
他们家现在住的房子几乎是落在半山腰上的……
她一阵寒战，无端觉得空气都冷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语卓感觉自己间歇性听到一阵阵奇怪的声音。
像小婴儿会发出的声音。
她“咕嘟”一下，吞了吞口水。
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你们听得到吗？”
吴慧英默默点头，手指揪紧了衣摆。
“没事，我出去看看。”杨现对上人的时候很窝囊，对这些神怪之物倒是一点也不怵，他拍了拍母女俩的肩膀，开门出去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
声源离他们家屋子应该有点远，又隔着门，模模糊糊听起来越发像婴孩儿。
杨语卓都觉得嗓子眼有些发干，搓搓膝盖， “我爸怎么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那阵隐约的声音越来越近！
吴慧英吓得失声尖叫！
门在这时被打开。
杨现出现在门口。
手心里捧着一团嘤嘤哼唧的小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