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田姨婆见无人应答，小声嘀咕道：“卫生院不是说今天出院吗……”
她手里拎着一大包新鲜野核桃。
他们村的生产队砍完树后，核桃果落的满坡都是，根本没人要。这玩意儿吃起来麻烦，又得晒，又得炒，又得敲壳，所以并不值钱。
田姨婆住在几里外的和平村，今天是专程搭车来龙岗县城看望外孙女的。
她来家属院并不勤，每个月偶尔来一两次。每次来，她都会带大包小包的土产，有时是自家养的走地鸡，有时是红枣和甜菜。
到了家属院后，田姨婆会把和平村土产分一小袋给周围的邻居。当然，主要是医生邻居和护士长，像胡婉笙这种家庭是不会有的。
一来二去，院子里大部分邻居都认识黎书记家的田姨婆了，还都清楚她在战争时期盘活了肖蓉，心中那是相当敬佩，还有不少人找她取经，讨论育儿问题。
田姨婆又敲了一次门：“今颖不是今天出院吗？也不知道身上的伤好了不？”她这次比刚才用力，不像敲门，倒像是在砸，明显是不耐烦了。
“田姨妈！别敲咯”，楼下有人喊了一句：“肖老师不在，我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她骑车走了。”
田姨婆清了声喉咙，吐了口痰，咂咂嘴才回复：“她走多久了啊？”
楼下大姐声音洪亮：“好一会儿了，看着挺着急的，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家闺女的事情？”
“哎哟，我那外孙女命苦哦”，田姨婆说话感情充沛，仿佛下一秒就会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她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啊，现在又得了肺炎，脑子也烧坏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田姨婆说到后面，声音都开始发颤。
门那头，黎今颖拳头已经硬成金刚石。
要不是她继承了傻大妞的记忆，怕是真的会以为田姨婆是个疼爱外孙女的慈祥老太。
她依旧坐在客厅的小矮凳上，却用鸡蛋大的小手，主动捂住了自己的嘴。
——害怕忍不住开喷。
这个动作落在屋内另外两人的眼里，就有些奇怪了。
胡婉笙听见第一次敲门声时，下意识就想去开门。但田姨婆捶门的动作太像要债的，她身体没反应过来。
也幸亏没反应过来。
胡婉笙正准备出声答复“肖老师不在家”时，碰巧瞥了一眼捂住嘴、缩成一团的黎今颖。
这一刻，胡婉笙的主角光环苏醒了。
她敏锐意识到黎今颖不喜欢田姨婆，甚至有点畏惧。具体原因，她不清楚。
但胡婉笙清楚一件事，肖蓉把孩子交给她，她就必须要保证黎今颖的安全。
胡婉笙先是给聂浚北投去一个“安静别说话”的眼神，又缓缓走到黎今颖身边，把手放在她窄窄的肩膀上。
当她对上那双忽闪忽闪的灵动大眼睛后，胡婉笙朝着女孩温柔一笑，还不忘点点头，像是在说：“阿姨知道你不喜欢她，我们不开门。”
门外，田姨婆还在输出。
她与楼下那位大姐隔着楼层喊话，声音大得整栋家属楼都听得见：“……对对对，今颖找回来了！孩子现在都八岁了！……没读过书就傻了，也不知道以后生活能不能自理，真的是命苦啊。”
楼下大姐也很热情，一直追问：“烧着哪儿了呀？要不带到省城医院看看呢，说不定现在介入还不晚呢？”
田姨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底气十足：“我哪儿说得清啊，肺炎烧了整整三天，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别说是省城医院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啊……”
楼下大姐一听，惋惜道：“哎，可怜啊……”
田姨婆答：“是啊，可怜啊！”
屋内，黎今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她原本还在想，原著中傻大妞刚回家不到一天，怎么整个县城都知道她脑子烧坏了？搞了半天，是这个黑心老太婆干的。
老太婆图啥啊？就为了让傻大妞被嘲笑？剧情不至于这么弱智吧……
就在黎今颖捂着嘴憋脏话时，聂浚北注意到她眉头紧锁，小脸紧皱，误以为是田姨婆说的话太伤人，伤到她幼小的心灵了。
既然难听，就别听了。聂浚北想的很实在，他也确实是个实干派。
于是，他上手捂住了黎今颖的双耳。
黎今颖：？
世界安静了，只余下耳廓摩擦手掌的嗡嗡声。
隔了足足三秒，黎今颖才意识到这个臭屁小子在干嘛。
她看着面前只有半人高的小男孩，心中顿时理解了那些晒娃晒狗晒猫博主的心路历程：未沾染社会污浊的生物……是真的暖洋洋啊！
不像她，只想中门对狙开喷。
在黎今颖心中，这和她每年春节回家，看到家里的萨摩耶犬冲过来舔她脸时，是一样的心情。
被小动物惦记了。
黎今颖的表情，从惊讶转变为欢实，笑得卧蚕都快顶到眉毛了。
然后，她就发现聂浚北的表情，从坦然变得不自在，最后他甚至别开了脸蛋，错开视线。
黎今颖心中失笑：臭屁小子还不好意思了。
*
捂了不知道多久，聂浚北才终于松开了手。
他还不忘为自己突兀的行为解释一通：“那个婆婆说的话不好听，怕你难过。”
黎今颖点点头，抿着嘴没说话。
看样子，田姨婆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山核桃到底留没留下来。
胡婉笙也安了心，她没有忘记女孩刚才缩在板凳上的动作，斟酌几番后，温柔询问：“今颖，刚才是田姨婆，你还记得她吗？”
黎今颖老实回答：“记得。”
她的声音软糯糯的，还带着一丝委屈的哭腔。
“没事没事，田姨婆已经走了”，胡婉笙见她这个反应，也不敢细问，害怕问出一些她都不敢想的事实：“看时间，你妈妈应该快下班了。”
黎今颖乖巧点头。
她知道田姨婆是扔掉傻大妞的凶手，但眼下直接指认……肖蓉和黎志兴不见得会相信。
即便他们相信，田姨婆也可能早就留了后手，最后反而打草惊蛇，落得一个凶手逍遥法外的被动境地。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先保护好自己。
黎今颖开始思考，如何在保护自身的前提下，给对方套个debuff呢……
诶！有了！
于是，黎今颖深吸一口气，像是小孩子下定决心袒露真相似的，怯生生开口：“田姨婆和山里的人很像，我害怕，我不是故意的……”
绿茶·奥义之——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说着，黎今颖落出两行清泪。
她身体里还残留着对田姨婆的畏惧，借由这份心态，委屈劲儿立马上头，整个背都哭得一抖一抖。
胡婉笙一听，心里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样，她差点以为……
胡婉笙不擅长哄孩子，但还是蹲下来，轻轻拍了拍黎今颖的背，温柔安慰：“不哭不哭，没关系，阿姨一会儿和你妈妈好好解释的。”
黎今颖窝在美女怀里，鼻子一抽一抽，眼睛一眨一眨，泪水就像小珍珠般滚落，哭得很漂亮。
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不愧是原著女主角……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