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萍萍的疑问自然无从解答,不过莫名地从那日开始,她们就时常看见李燕疏。
比之前那种只是看见他的身影程度更重,因为李燕疏是更频繁地出现在她们生活中。
食堂、养猪场、知青点……
都会时不时和李燕疏相遇。
穆萍萍对这种变化喜闻乐见,偶尔还会捧着脸,“为什么老会遇到他啊,这是不是说明我和他有缘分。”
林泉韵笑了笑,给出让穆萍萍欣喜的答案,“可能吧。”
和穆萍萍不一样,她和李燕疏的关系进展寥寥,和他的对话都少得可怜。
有些人远观是光鲜亮丽的明色调,吸引人靠近,可靠近后就像目睹华贵地毯下的跳蚤,尽管他价值依旧,却让人不能容忍。
李燕疏于她就是这样。
许是穆萍萍和李燕疏关系渐好,穆萍萍也不设防地和李燕疏分享她们最近正在学高中数学,有些题目真的好难。
不枉他浪费时间和穆萍萍结交,李燕疏将笑意压下去,温和道,“我数学挺好的,可以给你们补课吗?”
“这……”穆萍萍觉得没这个必要,毕竟池惊寒已经足够了,但对上李燕疏略带期盼的眼神,她又没好意思拒绝。
“可、可以吧……”
“那明天早上来养猪场找你们,方便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穆萍萍咬咬牙,“……方便。”
穆萍萍和李燕疏告别后,连忙跑回养猪场,找到林泉韵,求助道,“完了完了,我不小心答应了李燕疏让他给我们补课……怎么办啊?”
她冷静下来,觉得这事也不是这样干的,人家池惊寒给她们补课这么久,怎么能说让别人给她们补就补呢。
那池惊寒怎么办呢。
林泉韵顿了顿,“我们?”
穆萍萍小心翼翼看她脸色,“……对……你和我。”
林泉韵沉默,没应声。
穆萍萍看出她的不愿,拉住她的胳膊,祈求道,“就明天早上一下下,你就坐在那儿也不用他教什么,后天我就和他说,我们不用他教,好不好,好不好嘛?”
林泉韵被她缠得没有办法,才勉强点头,“……行吧,我今天晚上和池惊寒说一下。”
穆萍萍想到要和池惊寒交代就觉得尴尬,不过还好是泉韵和他说,立马揽住林泉韵的腰,“好泉韵,你最好了。”
林泉韵无奈地笑了笑,“别撒娇,就明天早上,你记得和李燕疏说清楚。”
“好,我保证。”
-
下工后,林泉韵照例到了池惊寒的家,只是这次不是为了问题而来,既然穆萍萍和她说了李燕疏的事,于情于理,她都要和池惊寒解释清楚。
老远,她就又在门口看到池惊寒的身影,正望着她来的方向。
许是发现了她,他的身体一动,朝她走来。
他老喜欢这样,站在门口等她,也喜欢再发现她后,朝她走过来。
明明只是几步路。
他已然走到她身侧,刚一停步,林泉韵便叫他名字。
他动作一顿,侧身看向她,“怎么了?”
“不好意思……”林泉韵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抬眼看他神情,“因为穆萍萍不小心答应了别的知青明天给我们补课,所以……明天停一天,后天我们再来,可以吗?”
她语气格外轻微,人都是有情感的,从来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
池惊寒本就没有义务给她们补课,结果他却给她们补了这么久。
现在她们还想让他补就补,不想就不让了。
极其忘恩负义又极其于礼不合。
语罢,她呼吸跟着一止,她少做这种尴尬的事,不够坦然也不够坦荡。
池惊寒眼睑垂下,遮挡住神情,沉默几秒,才应“好”。
“真的吗?”
“嗯。”
“你会生气吗?”
“不会。”
林泉韵松了一口气,原本忐忑的脸上重新带了点笑容,和他道别,“谢谢。那我先走了,后天见。”
“……嗯。”
-
因为李燕疏早上要过来,穆萍萍第一次起那么早,跟着林泉韵的步伐,到了养猪场。
路上寒风刺骨,穆萍萍刚从被窝里出来,浑身的热气立马被冻走,她嘶嘶地抽着冷气,费力道,“泉韵,你和池惊寒说了吗?”
“嗯。”
“那就好,免得被李燕疏看到我们和他认识。”
风声凛冽,穆萍萍说一个字都抽一下鼻子,林泉韵隔了五秒,才反应过来,穆萍萍说了什么。
她好像觉得,和池惊寒认识,是件需要被遮蔽的事。
只是正好走到养猪场门口,林泉韵想出口的疑问,被穆萍萍的一声惊呼给打断,“天啊,怎么今天还有猪草,你不是和池惊寒说了今天不用他补课吗?”
林泉韵看着门口摞得高高的猪草,不知道池惊寒什么时候去割的,明明还这么早。
也不知道他明明懂她的意思,那就是他今天不用来养猪场了,为什么还要给她们割猪草。
“……我是说了。”
声音飘渺,散在风里,穆萍萍没见过池惊寒这样的人,明明都说了不用他补课,也就是不用他过来,他确实没来了,但是还是把猪草放在养猪场门口。
而且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适合见人,只放了猪草,人却没见。
穆萍萍难得有愧疚的情绪,毕竟她让李燕疏补课,心里也存着,万一真的李燕疏能长期给她们补课,她们是不是就不用和池惊寒接触的心思。
可是明明池惊寒从来没对她怎么样,她却一直不认为他是什么好人。
门口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穆萍萍回头一看,就见是李燕疏顶着风走过来。
刚刚还愧疚的心立马调转心情,穆萍萍举起手,兴奋道,“这里这里。”
李燕疏走到跟前来,歉然道,“不好意思,久等了,外面风太大了,耽搁了一会儿。”
“不打紧不打紧。”
门还被猪草堵住,穆萍萍忙抱起猪草往猪圈走,林泉韵也跟着抱,刚俯下身,李燕疏便按住剩下的猪草,轻声道,“我来吧,你开门就好。”
林泉韵愣了愣,“好,麻烦了。”
开了门,她们一进去就立马摊开题目。
主要是穆萍萍在问,她基础差一些,不会的题目也更多一些。
不得不说,李燕疏确实数学成绩很好,穆萍萍问他的题目他都会。
但是穆萍萍却诡异地觉得,他好似对自己有点不耐烦。
具体表现为,他会时不时忽略她,先看林泉韵做得怎么样。
明明泉韵也没有问她。
她刚开始以为他不是故意的,可是她偶尔向他提问,李燕疏的回答也不是那种明确的,相反有点搪塞,寥寥几句带过,立马再去看泉韵做得怎么样。
让她连再问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感觉微不可言。
因为李燕疏确实教她了,但是她的感受却不算很好,也确实没有学会。
清晨的时间过得很快,李燕疏要赶去上工了,穆萍萍不知为何,打不起精神,趴着喊,“泉韵,你帮我送送他吧。”
林泉韵愣了愣,她和李燕疏在知青岁月时,从没有长时间的相处,还未说话,身旁的李燕疏已然开口,“谢谢,我确实有点不认识路。”
本来人家过来帮忙补课了,于情于理都应该送人家。
林泉韵便将想说的话咽下去,说了句“好。”
林泉韵和知青岁月的李燕疏不算相熟,两人也没有什么话题,只零星几句闲聊,却不知为何,话题总会偏向询问她自己。
“你家就你一个独生女吗?”
林泉韵脚步一顿,她不习惯别人打探她的隐私。
许是叫她脸色冷淡,李燕疏识趣地笑了笑道,“我家有四个小孩,每次我回家都吵吵闹闹的,屋顶都快掀翻了,真不知道小孩为什么有那么多精力……”
路过田地时,清晨的霜露已经散开,镀金的阳光照耀天地,林泉韵看见苍穹之下,削瘦单薄的身影正低着头,很认真地松土。
一个清晨不见,林泉韵竟有些微的不习惯。
李燕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意温和,“在看什么呢?我说的话很无趣吗?”
林泉韵收回视线,“没有,挺有意思的。”
继续往前。
她却不知道,那道身影直起背脊,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
-
回到养猪场,穆萍萍还瘫在桌子上,一点精神都没有。
“怎么了?”
穆萍萍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被欺骗了。”
奇怪的话,林泉韵刚想问什么意思,又想起什么,问,“你和李燕疏说没,让他别告诉别人,我们在备考这件事。”
“说了的,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穆萍萍直起身子,看了眼今天写的题目,和平日里比,少了一大半,明明池惊寒跟她更加素不相识,可是人家辅导她时,却那么尽心尽力,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又问,“这五题会做吗?”
林泉韵看了两眼,“这道和这道会。”
“那剩下的,晚上帮我问问池惊寒怎么做吧。”
“好。”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工后,相熟的知青喊她们去知青点,大家一起聚聚,吃顿晚饭。
通知得急切,不去又会被人觉得不合群,穆萍萍和林泉韵只好去了。
还好,她和池惊寒说得是今天一天都不去他那儿补课,免得他等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
池咏青在屋子里,抱着椅子等,好不容易有人回来了,他立马抬着椅子冲出去,却只看到了池惊寒的身影。
“哥哥……姐姐呢?”池咏青的脑袋往后看。
池惊寒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今天有事,不来了。”
“这样啊,”肉眼可见的,池咏青低落下来了,把椅子推回原处,叹了口气,“姐姐怎么能一直过来呢……”
自从认识姐姐后,他有白面馒头吃,不像之前那样,每天都是野菜汤和窝窝头。
哥哥也变了不少,开始主动给他交代行程,也会愿意听他翻来覆去地讲姐姐。
这在之前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之前的哥哥从不愿意和他有任何交流,好像有他和没他,没有区别。
因为姐姐,他的生活多了点其他的颜色,不是黑白双色,而是多了一点亮色。
他不禁想,要是能和姐姐,永远在一起就好了,却没留意嘴随心动,不经意间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是不是姐姐和哥哥在一起,姐姐就可以一直过来了……”
话音刚落,池咏青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对上池惊寒冰凉的眼,他一字一顿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池咏青不敢说话,“我、我……”
池惊寒有双很漂亮的眼睛,眼睫似鸦羽,漆黑分明。眼眸极深邃,似点漆,此时正紧紧盯着池咏青,弥漫着刺骨的寒气。
像是他说了极其大逆不道的话。
现在非要他给出一个解释。
可是他分明只是说,想要姐姐和哥哥在一起。
又没有说其他的。
池咏青又害怕又委屈,“我”了半天,终究忍不住,“我、我没有说什么……我就是想要姐姐和我们在一起……”
小孩哭得惨兮兮的,鼻涕泡泡横流,本就不算好看的小脸狼狈一片。
池惊寒听着他的哭声,忍不住皱紧了眉,寒声道,“别哭了。”
池咏青的哭声戛然而止,在池惊寒的视线里,憋红了脸,却始终没敢再哭出声,只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小身子因为缺氧,不停地抖动着。
看着尤为可怜,像被压迫又不敢反抗的小奴隶。
池惊寒狠狠掐了掐眉心,疼痛让不耐压下去,他缓了缓脸色,“别哭了。是哥哥不对。”
池咏青瞪大哭红的眼睛,见鬼似的看向池惊寒,许是发现他真的说了这话,才敢小小声地哭出来,边哭边问,“姐姐为什么不能和哥哥在一起,我想姐姐一直陪着我……”
漫长的几乎可以将人绞死的沉默中,是一道古井无波的,“我说过,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他从来都不配。
某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论是他的,还是池惊青的,都应该被死死压在心底,片刻不能暴露出来。
她这样的人,只应该和和她一样的人相处,比如那个男知青。
高高大大,身份也体面,不像他一样,是个被下放的破落户。
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