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将军

    “阿梨,你总算回——阿梨!”游莲看见我,愣了片刻匆忙跑过来,手指颤颤巍巍在我脸颊上小心地扶住了,踮着脚尖看我的额头,“你的额头怎么了!”

    我脑门一块淤血红肿,午膳时候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磕坏脑袋了,本来就郁闷得不行,一见到游莲就跟见到了亲人似的,立刻趴在她身上委屈兮兮地开始哼哼唧唧:“我今儿可算点背了阿莲,我就早上去点了个卯。你看我的额头!是不是肿得跟馒头似的?”

    游莲颇有些好奇,伸手戳了戳我脑门上的肿块,不由得啧啧称奇:“不得了,你这都快成獬豸了。”

    “别提了,要不说在这边办事就是提着脑袋干活呢。”我委屈得托着下巴,用力指着自己的额头,“我今天啥也没干啊,这就是俩贵人闹吵架把我牵扯进去了,弄得我磕头磕成这样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你就这么磕成这样的啊?”游莲捂着嘴难以置信,抽了一口气轻轻戳了戳我额头上的包,“多疼啊,你下次用额头磕手背嘛,干嘛往石头上撞?”

    “你以为我不想哦!你没看到当时那个情况!”我说得委屈至极,恨不能声泪俱下控诉那对兄弟,“我跟你说,我当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人头落地了。”

    “没那么夸张吧?你这到底是……”游莲笑了起来,有点好奇地上下看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你这是去见谁了啊?”

    我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便听到一阵喧闹声,不少和我们一般的女官都匆忙向门口跑去。游莲拦住了其中一人:“小檀,你们去看什么啊?”

    典衣女官汪月檀眼睛亮亮的,脸颊绯红:“你们还不知道啊!宣威将军要入宫啦,等会儿从东直门进来面圣,恰好要从咱们这边过去呢,大家都去看了,你们要不要也去?”

    游莲愣住了,片刻喜出望外地捂嘴笑出声,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宣威将军?可是唐家那个小将军唐云忠?”

    “不是他还能是谁?你们快点啊,再晚就只能爬到房顶看啦!”

    “是小唐将军!是小唐将军!”游莲兴奋得跺着脚,拽着我就往外跑,“阿梨快一点,晚了就看不到了。”

    我一边跟着她跑,一边还在疑惑这个所谓“小唐将军”到底是谁。游莲是京城东市市长家的女儿,见识甚广,而我家乡远在东南沿海的清河县,对于京中不少达官贵人实在不甚了解。

    等到我们在人堆旁选了一个位置站定,我看着远远过来的唐家军旗,拽着游莲小声问:“游莲!小唐将军到底是谁啊?”

    “你真是清河县来的!唐小将军都不知道!”游莲痴迷地望着从步道尽头的转弯口的红墙外靠近的军旗,脸上流露出羞怯的笑意,“小唐将军是开国公唐镇山的孙儿,和唐老将军一起管理唐家军。小唐将军治军有方、又擅长音律,身高九尺、英武俊朗。京中哪有不想嫁个小唐将军的女子啊!”

    我眨眨眼,心说这么个神仙一样的人物我上一世怎么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了,上一世的今天我今天忙着给六监管事的刘大人送礼去了。

    不过眼下不管是刘大人还是司药,都没有好好活着来得重要,我这一辈子可不想再牵扯进那些麻烦事里面了。这般想着,我转头看向游莲,就见她脸色绯红,痴痴地看着转角处,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游莲?掌膳女官游莲姑姑?”我促狭一笑,从侧面戳了戳她的脸蛋,“你眼睛都看直啦!怎么?已经想到未来要为小将军做什么好吃的了?”

    游莲半羞半恼地瞪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跟我咬耳朵:“坏东西,你怎么就知道打趣我!”

    我凑到她耳边小声笑:“怎么了?未来将军夫人要治我的罪了?要治我什么罪啊?”

    游莲拽着我的衣角咬牙切齿地小声笑道:“治你,三天不许吃我带回来的点心的嘴。”

    我们还在说悄悄话打闹,却听得内侍一声传令,大约是队伍中间的宣威将军终于过了东直门,现在离我们六监只有一条街了:“宣,忠义贤良宣威将军唐云忠觐见!”

    打头的将士都已经过了转角,可这声音才在东直门响起,按照我在礼书中所了解的,这唐将军的仪仗大约有八十人以上,这进了城门还有八十人的仪仗可真是不多见,看来果真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

    一声脆响从拐角传来,那是马蹄铁踩在石板路上才会发出的声音。

    “据说这宫里除了圣上只有三个人可以骑马呢?老国公、唐小将军、还有詹太师,圣上可真是偏爱唐家。”“就是不知道,唐小姐的婚事……”“别说了,你不要命啦!”“就是,唐家是唐家,圣上与唐老将军君臣一心,哪里轮得到我们说三道四。”

    一道白色的身影自转角出现,城楼落日的余晖中,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迎着夕阳款步走来,马上的高大男子一身行伍打扮,形容俊美,虽还是少年的年纪却已经是一身的贵胄气派。只不过似乎遇到什么忧愁之事,眉峰间微微蹙起,倒是平添了几分稳重。

    两侧女官均不敢出声,就这么默默看着仪仗在中间走过,而马上的小将军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就这么不偏不倚走在官道中央,只要过了我与游莲站的这棵歪脖子梨树,也就算走完了六监寝了,前面就是秀宫与三司卫,后面就到了中阳殿,那是陛下会见朝臣的地方,我们是不能进入的。

    那高头大马自我身侧擦肩而过时,却忽然停了下来。我一开始还纳罕是看见了什么,却不想一撇头就发现小将军正在上下打量我,我一惊,下意识跪在地上,将还留着红肿痕迹的额头藏在叩礼之下:“叩见将军。”

    “抬起头来。”他勒紧缰绳,侧过脸仔细打量我,“你头上这是?”

    我见无处可躲,也只能抬起脸看向唐忠云:“回将军,臣女粗心,今日干活时不慎摔倒,故而撞到额头处。”

    “是你自己摔的?”

    我心如擂鼓,面上还要硬撑着摆出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是臣粗心所致。”

    唐小将军思忖片刻,倒是忽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甚是好看,端的是一副恣意潇洒的少年模样:“小将也时常有粗心的时候,原本想着这沉闷的皇宫里每个人都不出错,一举一动都得体刻板也挺可怕的,你倒是有趣,居然能在皇宫里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

    “袁叔!”他扭脸带着笑喊了一句,侧过身持缰绳眉眼弯弯地看向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儿?在哪里干活?”

    “臣司药监掌药女官许氏。”我一时把不住这小将军到底要做什么,也只能老老实实报上姓名。

    “袁叔,把我们从北境带来的活血化瘀膏给这位许姑姑包一点。”小将军说完,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看我,“这活血化瘀膏乃是北境苦寒之地冬日治疗手脚皲裂所用,也有活血化瘀功效。我在那地方打仗时候可离不开它。分你一点用,不够就来唐府找我。”

    言罢,小将军骑着马就继续往前去了,而一旁沉默的老者则递给我一个小瓶子:“许姑姑,这是药膏,您收好。”

    我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接下药膏,有些拘谨地望向面前的老者,拱手拜谢:“臣女许氏,谢宣威将军恩。”

    老人似乎是看出了我的踟蹰,刚毅的眉眼舒展几分,透露出几分年长者的和蔼慈祥:“许姑姑不必多想,小将军乃是性情中人,自幼随老将军在军营长大,习惯了直来直往,姑姑就安心收着药膏便是。”

    我局促地笑了笑,略有点不好意思地一低头,向宽慰我的老人道谢:“多谢。”

    看着手里的小瓶子,我忽然想起今天看诊的时候,太子的手上似乎有许多开裂的裂纹,甚至伤口已经开始渗血了。回忆着那双满目伤痕的手,我默默捏紧了手里的小药瓶——下一次去司药监查一查有没有常见的治皲裂的药膏,如果还有机会去看诊的话就偷偷带一点过去吧。

    游莲倒是有些闷闷不乐,直到晚上都没有什么兴致,我晓得她心里所想,却也不知道怎么办。谁想得到小将军居然会在乎额头上的一个包呢?

    如此我们直到入寝也没有好好说话,我心说着如果明天她还不理我,我就得找个机会把话说开。小将军那一点点就跟那小瓶药膏一样无足轻重,无论如何不应该为了这点小事情生了嫌隙。

    却没想夜半时分我早一步被游莲摇醒了。她见我睁开眼,便小心顺着被子偷偷爬到我床上,和我睡在一块儿,眼神里有些愧疚地看着我:“对不起……”

    我装作对晚上她自顾自生闷气的行为一无所知:“什么对不起?”

    “我看……小将军跟你说话,还夸你,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所以我晚上连……桂花糕都没有给你。”我刚想笑她,却见到游莲难过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一瓶药膏罢了,你若是喜欢我就给你。反正咱们冬天里谁不要用护手的膏药呢?”我犹豫了片刻,“不过阿莲,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小将军啊?你和他分明不认识啊?”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不认识。我爹爹是东市市长,唐老将军家三夫人乃是京城第一典当行家,天下第一富商钱同文的胞妹。我父亲曾带我去过一次唐老将军的家宴,那时我们在末席,我一眼就看到了小将军坐在最前面,意气风发的模样特别好看……可惜,末席到主桌好远啊。我生怕坏了规矩,所以连话也没说上。”

    我心里腹诽这不还是不认识吗,面子上倒也装出理解的模样:“原是如此。”

    不过游莲这京城人士倒是确实比我了解太多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和她问一问傍晚听到的那句话:“游莲,我问你个事情。唐家和前太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

    游莲表情变了变,左右看了看无人在意我们,才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唐小将军的姐姐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

    “什么?”

    游莲点点头,示意我附耳继续听:“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唐小姐是京中第一美人,般配得很,本来很早就要完婚了。但是五年前皇后娘娘薨逝,太子守孝三年不事嫁娶。两年前又说要完婚,但是北境边关吃紧,唐家军驰援八百里,死伤惨重,圣上下旨令京中贵胄三年内婚丧嫁娶需自降三级而办。太子娶亲不是小事情,不能逾制又不可以显得寒酸,后来就又拖到现在……我估计小将军这次回来,可能就是为了太子的事情。”

    我听着直摇头:“造化弄人啊。”

    游莲似乎也挺惋惜:“谁说不是呢?不过眼下也好在没有完婚,退亲虽然不好看,好歹也是退路。不然太子三族并罪的罪名还得加在唐家身上,到时候就更难办了。”

    我们还在讲小话,却忽然听得屋外一阵喧闹:“走水啦!走水啦!”

    游莲与我对视一眼,着急穿上衣服。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去其他隔间挨个叫人起来:“别睡了!快别睡了!外面喊走水了!”

    一片喧闹彻底打破的皇宫的宁静,走水的喊声还在此起彼伏,那一边侍卫抓刺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有人行刺太妃!抓刺客!有人行刺太妃!”

    我一边喊人一边穿衣服,咬牙切齿地想上辈子哪有这些波折,到底是哪里发展得不对了才让我连一个好觉也睡不上:“快别睡了,都起来先。”

    女官们哈切连天地起来,胆子小一些都不敢往外看,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对游莲点点头:“阿莲,你喊大家把衣服穿好。我去门口看看。”

    门外动静已经快把天给掀翻了,我给自己打了气,壮着胆子拉开门,一抬眼便看到一抹黑影正站在六监大门上方,身形修长,而他背后,恰是一轮圆月挂在城楼飞檐之上。

    我呼吸一窒息,一把拦住还要往外跑的其他人:“回去!别到门口来!躲到房间暗处!”

    那黑衣人就这样看向我,映着午夜惨白的月光,我站在门口,不敢有任何举动,耳边侍卫的声音越发靠近,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发出的声音:“他往这边跑了!分两队走!”

    那些声音从东直门的方向传来,看起来是守夜的侍卫已经封锁了大门了。

    我屏息凝神,与那道黑影对视。在火光与步道外墙亮起的一瞬间,我尖声大喊起来:“刺客在六监!刺客在六监!”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刺客并未有丝毫慌张,他自腰间取出一把弓弩,抵在自己的臂弯上,银亮亮的箭尖就这么直直地对着我,映着冰冷的月光。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