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将军府内。
陈骞等人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一清雅内院。陈骞让何文和陈石在外面等,一人进了屋。六月的天,屋内还烧着炭火,空气中漂浮着一层苦味。一两鬓微白的老者正半躺在炕上,身旁一着青色锦衣的男子在给他喂药。
“父亲,陈骞来了。”林麒道。
陈骞上前行礼,恭敬道:“将军。”
那两鬓微白的老者便是北部重镇霍勒津的将军林海,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喘了喘道:“坐下说话吧。”
“是。”陈骞在一旁坐下。
“昨儿有人说看到你在醉仙楼吃饭,我想也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就让人去叫你过来。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晚刚到,本打算今天过来拜访您的。”
“哦,”林海笑了笑,转头对儿子道,“倒是我们心急了。”
一时林麒和陈骞都笑了起来。
林海微咳了两声道:“乌拉匪患已平,我听说你前些日子还带着人开荒。这两年你把乌拉治理的很好,也算是将功补过了。我想过些日子就将你调回霍勒津,你觉得怎么样?”
陈骞蹙眉问道:“将军,可是边境有了什么异动?”
林海摇头:“大羽这两年内部动荡,当前二王子和五王子的争夺已近白热化,暂时无暇发动战争。”
“既如此,还请将军缓我几个月。”
“是因为你在乌拉娶的娘子吧!”林海轻笑道,“到时一起接来霍勒津就好了。”
“谢将军,只是想等到这一轮秋收结束,也算是有始有终。”
林海点头,“陛下年幼,高太皇太后离世后,这一个多月朝廷屡生波折。半月前,香溪郡又发生一起叛乱。虽已被镇压,但我恐怕这只是开始。”
林海说完半闭着眼睛,当前纷繁复杂的局势让他眉头紧皱,而身上的伤痛却让他没有过多的心力去应付。好一会儿他抬眼看向身旁的林麒和陈骞,语气慎重道:“大羽的内斗一旦停下,必然会趁这个时候来攻打我们,我们不得不防。我身上这伤,死是暂时死不了,但上战场恐怕是再不能了,将来的事情还得靠你们。”
从林海将军内屋出来,林麒浅叹口气,肩膀也松垮了下来。抬头望去,四角的天,飞鸟很快掠过。
“杨齐走了得有一个多月了吧!”他问。
陈骞点头,“这时候或许已到关中了。”
“他终于如愿以偿,我还有些羡慕他。”
“羡慕什么?”
“自然是离开这里,黑山白水看多了,也想要看看其他景色。”
陈骞看了人一眼道:“以后你当了将军,也可以离开这里。”
“那哪里一样,而且也不过是去京城罢了。”林麒低头,低声道,“有时候我觉得林麟或许比我更合适……”
陈骞还未说话,他又立即道,“算了,刚刚那话当我没说。”
陈骞皱眉,林麟是林海次子,善骑射,只是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
“我最近新得了两匹好马,跟我去看看?”林麒换了一副高兴脸庞,好似刚刚的丧气全然不存在一般。
陈骞思忖片刻点头。
两人刚走至府门,就碰上了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穿着赤红色衣服的是陈晓芸,另一个着粉色衣衫的则是林海将军的小女儿林小容。
“哥,林麒哥哥,你们要出门吗?”陈晓芸打招呼道。
陈骞皱眉,“你嫂嫂呢?”
“嫂嫂自然是在家中。”陈晓芸对于她哥问她这个问题很是不解。
林小容拉了拉陈晓芸的手,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两个小姑娘就匆匆打了招呼离开了。
说是带她出来玩,今天倒是将她一个人留了下来,陈骞转头对一旁的石头道:“你先回去,如果骆玉珠要出门,你就跟着她。”
……
落玉珠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异族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无视大燕朝律法,当街对女子起不轨之心。看着嘴里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些什么的长发碧眼异族人,骆玉珠站在一旁,深深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在严明自己已有夫君的情况下,这人竟还不肯离去。骆玉珠说了几句让罗衣转述,在罗衣磕磕巴巴的言语中,那异族人竟得寸进尺要拉着骆玉珠去酒楼吃饭。
对方生的人高马大,她们两个弱质女流动起手来必然不敌。正待骆玉珠无措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封公子。”
来人正是她们刚刚在古玩店中遇到的那位蓝衣公子封殷。
封殷道:“夫人真巧,又遇到了。”
“是啊,好巧。”
“这位……”封殷看了眼一旁的异族人问,骆玉珠连忙道,“我不认识这人。”
封殷点头,他转头同那异族人说话,三两句话后,那异族人离开。骆玉珠顿时松了口气,对人道:“多谢公子相救。”
“夫人是第一次来霍勒津吧?”
“不算第一次,之前还来过一次。”骆玉珠说完有些窘然,她身上的外来讯息竟这般明显吗?
封殷再次上下打量了眼人,“霍勒津虽繁华,但聚集五教九流之人。恕在下冒昧,夫人生的美貌,只带着小侍女出门并不安全。若是想要逛霍勒津,最好有人陪同。”
封殷离开后,罗衣小声询问:“夫人,我们还逛吗?”
骆玉珠的好心情全然没有了,早知道今日出门就不细细装扮了,“不逛了,回去。”
两人刚返回到走到刚刚的古玩店,骆玉珠就听到有人喊她,她朝远处一看,顿时眼睛一亮,几步快走过去,“陈骞,你怎么来这儿了?”
陈骞见到人没事,身后罗衣手中还拿了些东西,脸上神色稍松,“晓芸去找林海将军的小女儿玩,恰好我碰上了,知道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他本来是让石头回去陪骆玉珠的,但石头回去没看到人。虽猜到她应当是同罗衣出门玩了,但她对霍勒津人生地不熟,他心中始终放心不下,这才寻了个时间出来找人。
骆玉珠抿唇笑道:“你和林海将军谈完事了吗?”
陈骞点头,“不过林家大公子请我一会儿一起去赏马。”
看着人脸上神情由欢喜变得泄气,陈骞不禁浅笑了起来。
“那你去吧,我和罗衣自己回去。”骆玉珠刚说完,陈石驾着马车找了过来,陈骞扶着人上去。等到俩人坐好,陈骞道:“中午可以陪你一起吃饭。”
骆玉珠点头,又忍不住问,“你今天忙完了,明天还有事情要忙吗?”
“没有了。”陈骞想了想道,“不若吃完饭你跟我一起去将军府。”
骆玉珠摇头:“还是别了,你先忙正经事,我晚一点出去玩也没事的。再说你同林家大公子赏马,我去你们一会儿玩的不尽兴。”
“你想不想去拜见一下杨昌老先生。”
骆玉珠眨了眨眼睛,欢喜道:“可以吗?”
“当然,”陈骞道,“说起来他也是从江南过来的,你们该是有话说。”
“那……那我们去拜访,要不要准备个礼物?”骆玉珠道。
陈骞想了想,点头。他让陈石转了个反向驾车,三人进了家古玩字画铺子。陈骞同骆玉珠说了些杨昌老先生的事,让骆玉珠帮着选一幅。古玩字画有真有假,名家真迹从来不便宜,骆玉珠挑选时有些犹疑。
“这些东西我不懂,但既然是送人,那自然是要送真的。”陈骞道。
之后的几日,陈骞带着骆玉珠四处玩乐。霍勒津有名的酒楼,俩人一一尝了个遍。骆玉珠吃了库哲族独有的刨鱼花“苏日阿克”,喝了据说是只有勇士才敢喝的烈酒,陈骞直说她有做女中豪杰的潜质。两人还去了霍勒津最大的贸易市场,街边商铺热闹,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马匹上驮着巨大的行李。
骆玉珠走在其间,仿佛曾经在书上看到的那些文字活了过来。陈骞给人解释,这些人多是些商人,其中有北边来的外族人,也有从中原过来的关内之人。
一路上骆玉珠是看树树新,看花花奇,陈骞也耐着性子给人一一解释。他见骆玉珠对那些有着不同发色和眼睛的外族人实在感兴趣,还教了人几句胡语,让骆玉珠去同人交谈。
等到骆玉珠微红着脸回来,陈骞给人提醒道,“以后不要老盯着那些人看,他们那些人和我们不一样,会以为你喜欢他。”
骆玉珠:“……”
这日陈骞一早出了门,他将陈石留了下来,以防骆玉珠要出门。骆玉珠玩了几日,觉得有些疲累了,打算休息一天不出门。然陈骞等人刚走没多久,陈晓芸就来找她:“嫂嫂,今天我陪你出去玩。”
“你今天不去找那位林小姐玩吗?”骆玉珠问。
“都已经同她玩了许多天了,再说了她今日有事不能同我玩。”陈晓芸道,“走吧,嫂嫂,我知道可多好玩地方了。”
陈晓芸拿了套男装给骆玉珠让她穿上,说是外出行走更方便。骆玉珠想到那日碰上的大羽人,觉得确有一番道理,便将身上的女装给换了下去。
两个俊俏的小公子,后面跟着个脸嫩的壮汉。骆玉珠和陈晓芸走在前头,陈石跟在后头,三人就这样出发了。穿行在集市和酒肆之间,看着同江南不同风格的屋舍楼阁,骆玉珠在日光下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晓芸,你要带我去哪儿?”走了好一会儿,人也不说去哪儿,神神秘秘的。
眼看过了一个拐角,陈晓芸放低声音道:“诺,前面就到了。”
骆玉珠定眼一看,竟是个赌坊。她连忙停住脚步,“你哥不让你去。”
陈晓芸赶紧扯着人继续向前走,不让后面的陈石看出异样,“但我哥没说你不可以去是不是?嫂嫂你今日带我去好不好?”
“我?”骆玉珠被陈晓芸这话给惊住了,“不行的,你哥会说我的。”
“不会的,我哥舍不得说你。而且就算他生气,我们俩一起也不怕。”
“……”骆玉珠觉着,在厚脸皮方面,这两兄妹确实是一脉相承,相似的很。
身后的陈石已然发现了两人的不对,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赌坊,上前拦住两人,对陈晓芸道:“晓芸,你不能去赌坊。”
“十哥,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嘛。而且今日嫂嫂也想进去的。”陈晓芸祈求道。
“……”看着陈石投过来的探寻目光,骆玉珠道,“我没想去。”
“你……”陈晓芸生气,她今日是非要进去瞧一眼的,“我不管,今天我一定要进去看看。”
说完人自顾自朝赌坊跑,余下两人也只得追上去。在赌坊门口处陈石将人拦下,随即一脸为难地望向骆玉珠。
骆玉珠抬头瞧了瞧,大门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匾额,上书“长乐赌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而他们仅是站在门口,里面嘈杂声已经不绝于耳。骆玉珠思忖后道:“今天可以进去,但进去之后你必须要听我的。我们不赌,只是看看。”
陈晓芸想了想,点头同意。
进了门,只见偌大的内堂中,人潮涌动,叫喝声震的人脑瓜子痛。陈晓芸不禁发出惊叹声,继而在骆玉珠耳边给人介绍。
长乐是霍勒津最大的赌坊,坊内共有三层。第一层谁都可以进,是看是赌都可以。因此放眼望去,可见粗衣麻布者,亦有着锦衣、手持羽扇的公子们。众人围坐一团,下注叫喊,喧闹昼夜不停。二层则更高级些,主要是一些家底殷实的富贵人家,赌坊会为他们提供相对隐蔽的包厢,酒水莺燕齐全。三层就更高级了,但除了赌坊的老板,只有极少人能够上去,不知是何模样。
骆玉珠虽然对赌并不感兴趣,但此刻也觉大开眼界。
陈晓芸表示一会儿想去二楼见识一下,被骆玉珠问,“你有钱吗?”
见人看向自己,骆玉珠补充道:“我没钱。”
陈晓芸凑近人道:“十哥身上有钱。”
“晓芸,若是只是进来看看我可以替你求情,要是输了银子我可帮不了你。”见人这样说,陈晓芸只能作罢。
陈晓芸拉着人要去看热闹,只是那赌桌四周人满为患,根本没有缝隙让她们进去。陈晓芸好不容易来了赌坊,怎会就此罢手。只见她蛮横地将人拨开,小小的身子咻地一下就钻了进去,只留下骆玉珠有些无措地站在外面同一个瘦高男子面面相觑。
“没长眼睛,挤什么挤?”那男子见骆玉珠生的白净清瘦,恶声恶气道。
“不好意思。”骆玉珠稍稍后退两步,那男子却犹觉不足,还待要骂几句,便见人身后走出来一个嫩脸壮汉。那壮汉双目似火,男子动了动唇转过身去不再搭理。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骆玉珠和陈石在外面绕了一圈,也不知道陈晓芸在哪个位置。两人对视,眼中都有些无奈。
人群拥挤,即使他们站在过道,依旧时不时同人相蹭。除了震耳的叫喊声,骆玉珠还觉呼吸之间,尽是污浊。她拍了拍陈石的胳臂,又指了指不远处道:“这边人太多了,我去门口那处等你们。你找找晓芸现在在哪儿,别让她胡闹。”
陈石点头。
等到骆玉珠到门口处站好,陈石转头也挤进了人群。有人不满正要发作,然见陈石壮硕的体格也只能自己再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