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心力交瘁地从陈晓芸屋出来,陈骞抬步朝还亮着灯的灶房走去。刘婶听到动静立马站了起来,“大人,里面煨着吃食还有驱寒的姜汤,您快用点吧!”

    陈骞点头,“夫人今晚吃了吗?”

    “吃了点,大人和晓芸没回来,夫人担心的不行。这吃食还有姜汤也是她一早吩咐的,一直在热水里煨着呢,就是想着你们一回来就能吃上。”

    陈骞接过刘婶递过来的温热汤碗,回想刚刚在廊下的骆玉珠,眉头微蹙。

    “我这里不用管了,你去看顾晓芸吧!”

    “是。”

    见人迟迟没动,陈骞抬头,“怎么了?”

    刘婶犹豫片刻终是决定将刚刚内堂里的事情讲了出来。

    小小的光亮从屋内传来,陈骞站在门口却不急进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因骆玉珠晚上有时候做针线活,陈骞便让人在屋内多放了几盏灯。此时屋内除了门口以及他睡那侧的灯是亮的,陈晓芸那侧已经熄了。那比别处稍暗的地方,他能看到人柔软的发顶,看起来人已经安睡了。

    他转身关门,将寒风挡在外面,再回头却发现人已经坐了起来。

    “晓芸还好吗?”骆玉珠问道。白日里的发髻已经被解开,大部分披在肩后,还有几缕头发垂在胸前,人穿着件白色內衫,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人没事,就是有点被吓到了。”陈骞一边脱外衣一边道。

    “我……对不起,”骆玉珠咬了咬唇,虽说下午已经解释过,此时却还是忍不住再说一次,“我不知道今天她们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陈骞闻言看了人一眼,但没说话。骆玉珠继续解释,“我从来没那样想过,而且你应该知道,我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骆玉珠,在你心里是不是觉的土匪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恶人?”

    骆玉珠微仰着头,她有些不明白陈骞的意思。

    陈骞走到骆玉珠面前坐下,一双黑湛湛的眼睛盯着人道:“我有眼睛有耳朵,会看会听,陈晓芸的性子我很清楚,而且我相信你说的话。”

    相信她?骆玉珠被这话愣住。

    “是你一直不相信我,你整日躲在房间里,想着法子避免同我接触,即使你让我签了书契,但你依旧不信我。在你心里,这儿就是一土匪窝,你心里瞧不上土匪,觉得土匪不值得人信任,土匪都是恶人,是不是?”

    “不是……”骆玉珠轻声吐出两个字。

    陈骞的目光锐利如剑,看的骆玉珠心慌。

    她承认,她是对土匪有些偏见,她也确实想躲着陈骞。但她所求不过是想要自保而已,平静平安地过完这一年,难道这样不可以吗?

    “你嘴里说着我帮了你父母,于你家有恩要报答我,其实也根本就是在说假话,对不对?”

    “不是,”骆玉珠摇头,“对不起,我……”

    “你是在为你跟我说了假话而说对不起?还是其他?骆玉珠,你能不能对我说句实话?”

    “我……”骆玉珠动了动唇,话却如同卡在了嗓子眼说不出来。她该怎么说,陈骞才不会生气?陈晓芸不是没事吗?是伤到哪里了吗?

    骆玉珠的小脸已经是一片惨白,陈骞抬手摸了摸鼻子,他移开视线,继续道“我知道江南繁华,你看不上这荒僻的乌拉城。你们这些读书人也瞧不上我们土匪,觉的我们粗鄙、是非不分,不屑于同我们说话……”

    “读书人就会说好话,整日将报恩挂在嘴边有什么用,我看就是假清高、假仁义……”

    随着陈骞的指控,骆玉珠的表情由之前的无措慌张,逐渐变成眉头深锁,嘴唇更是慢慢抿成一道细长的弧线。

    “……我看他们说的没错,江南姑娘确实不如我们北国女子飒爽大气……”

    “陈大人。”骆玉珠出声打断陈骞的话,她看向陈骞的目光第一次带着灼人的怒火,下颌角因为紧绷显得有几分锐利。

    若说前面陈骞的话还让她心生愧意,可到现在,只有满腔怒火。

    她不明白今晚陈骞为何突然变了模样,是他懒的再在她面前伪装从而露出了本来面目,还是说他是在因为陈晓芸的事情而责怪她?

    陈骞坐直了身体,目光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您说我不相信您。是,我不信。我对大人您知之甚少,而您是恶人也好,是善人也罢,我并不想了解。若非这场阴差阳错的姻缘,我同大人您该是陌路之人。但既然我已经嫁了过来,我也只需明白一点:那就是您位高权重,是这乌拉城的千总大人,你随口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我一家人的生死。”

    “我们一家人从江南到乌拉,一路颠沛流离,如今只想平静平安的活下去。信任这个东西,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保暖,于我而言并无用处。”

    骆玉珠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

    “大人您自认为刚正不阿,可清官亦难断家务事。关系有亲疏,人心亦有偏向。在陈晓芸和我之间,大人难道会选择偏向我?大人您说信任我,可如若今晚陈晓芸真出了意外,大人您扪心自问,是否会迁怒于我?又或是大人现在这般生气,便是一种迁怒?”

    骆玉珠说到这里,满是怒气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哀戚。

    信任、是非对错这种东西,有时何尝不是一种人心偏向。

    你心中看重谁,你便信任谁,你也就更愿意相信他说的话是对的。

    父亲所在的反诗案中,数十位官员被牵扯其中,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可也有一人从中脱身,临到杀头时被人从牢中放了出来。

    太皇太后的亲信亲自求情,于是那人的案子被重审重查。一字可生万意,它可以是唾弃辱骂,也可以是歌功颂德。前者是杀头之罪,后者则是高官厚禄。

    而替他父亲说话的人却要被连坐,此后不论她父亲在狱中如何申辩,便再也没有人会听上一听了。

    骆玉珠有时想父亲同友人的书信恐怕那位太皇太后根本看都没看,只是有人说他父亲有反意,而她信任那人,所以他父亲便真是犯罪了。

    “大人您救我父母,如今又给我们以庇佑,玉珠心中甚是感激,这并非假话。只要我能做到,大人您只管吩咐,玉珠便是粉身碎骨也必报大人大恩,实在不用扯什么读书人和江南。我只是小小一女子,实在担不起天下读书人和江南万千人的名声。”说到这里,骆玉珠起身就要朝人跪下,陈骞愣了一秒连忙伸手扶人,“你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我人微力薄,所言报答有空许嫌疑,大人不信我理解。只是我……”

    “我什么时候说不信了。你先起来。”陈骞将人扶起来重新坐下,又看了人一会儿才道,“今儿可算是说了几句实话,憋了许久了吧?”

    骆玉珠抿唇,心中残存的怒火同此刻正迅速升起的悔恨后怕交织,这些情绪让她保持沉默。

    “诶,你可别哭。”陈骞看着人逐渐发红的眼睛道,“你刚刚说的很好,我为我说的话道歉。读书人很好,江南的姑娘也都很讨人喜欢。”

    骆玉珠抬头,“大人是在愚弄我吗?”

    “我是觉的,你才该是你该有的反应。”陈骞想,若是陈晓芸受了这般的冤屈,早就不知气成什么样了,可这人最先想到的竟是对不起。

    “??”

    “被人误会为什么不解释,被人责怪为什么还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今日无辜受牵连,你应该生气才对。”陈骞下炕给人倒了杯热水,“骆玉珠,不要弄得好像我天天逼你一样。”

    骆玉珠将杯子握在手中,热意沿着杯壁从她的指尖快速向上传递,这让她浑身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几分。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让你这般不相信人,还是说因为我曾经土匪的身份,让你不愿相信我。但是你准备就这样每日躲在房中过上一年?或者说以后就一直这样过下去?”

    昏暗的烛火下,俩人对视。骆玉珠不知道自己是何表情,只是将陈骞这句话在心中来回询问自己。她要这样过上一年吗?往后余生都这样过下去?

    “其实你要真不想留在陈家,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走,我给你写和离书。”陈骞说完便要起身去找纸笔。骆玉珠怔怔地看着人开始磨墨,提笔写字,在人即将按下手印的那一刻,骆玉珠阻止道,“别,我们签了书契的,一年为期。”

    陈骞闻言嘴角微微漾出一丝笑意,“我这人呢,虽然当了十几年的土匪,但我也挺想做个好官的,只要有人愿意跟我好好说,就像刚刚那样,我就愿意听。而且……”

    陈骞停了许久,骆玉珠不禁问道:“什么?”

    “为了土匪的名声,我也得当个能断是非黑白的好官。”

    “……”土匪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我猜你在想土匪哪里能有什么名声?对吗?”

    骆玉珠握紧杯子,眼中顿时露出几分慌张来。

    “你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又何必总是藏在心里。”陈骞目色平和地看着人道,“骆玉珠,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报答我,只是希望以后有话就说出来好吗?你不觉得憋得慌,我都替你憋得慌。”

    骆玉珠的耳尖到耳廓微微发红,半晌她轻轻点了个头。

    “那现在跟我说说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骆玉珠小声道,

    “刚刚说什么来着?”

    俩人对视片刻,骆玉珠低声道:“那日晓芸生气,我当时站在旁边,她甩鞭子时不小心捎到了……你干什么?”

    手上的布包被人取下,那一道狭长的鞭痕便也露了出来。陈骞一边捏着人的手,一边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来。

    “我替晓芸跟你说声对不起,是我太惯着她了,才让她伤了你。”

    瓷瓶打开,骆玉珠闻到了一股清浅的药香,她奋力抽回自己的手道,“我自己来。”

    陈骞将瓷瓶递给人,“鞭子甩出来的伤,最开始不明显,后面几天会越来越痛,不好好处理容易留疤。你记得这药每天涂三次。”

    “石头的事刘婶也已经跟我说了,我明天就让他们过来给你道歉。”

    骆玉珠没说话,只专心涂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不用让他们来道歉。”

    “不行,他们做错了事情……”

    “至少晓芸不用,”骆玉珠缓缓道,“她如今不喜欢我,就算你明天强迫让她来,她也不是真心的,心中反而会因此更加厌恶我。手上的伤她也不是故意的,任何人听到那样的话都会生气,她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不用道歉。”

    熄灯后,骆玉珠却迟迟没有睡意,她在回想陈骞刚刚说的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是保持沉默,凡事学会了忍耐,习惯让一切她觉的不公正的事结束于她的沉默之中。

    姐姐之前说她同从前比,变了许多。骆玉珠想她是真的变了,现在的她变得软弱自私,谨小慎微,畏畏缩缩又犹豫不决,是她从前最讨厌的那种人。她心中嫌弃姨娘对陈骞热情谄媚,可她更过分,不是吗?

    至少姨娘还给了人好脸色。

    而她心中明明不信任陈骞,觉的他别有所图,却还是接受着陈骞给的庇佑,私下又因害怕而对人百般躲避。

    骆玉珠想,她真是个很卑劣的人,陈骞比她坦荡的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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