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 =
那时的舒意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穿越者,她熬过了迷茫、无助、陌生,不解;
也在循序渐进的摸索中,将一切皆化为稀疏平常。
但——
吃人的深宅后院,一个宠爱几近要高过当家主母的小妾;
那一双双淬了毒的手奈何不了苏姨娘,便转而伸向了无辜的舒意。
舒意不停地在心中自我宽慰:本来就是这样的,早应该习惯的,都是与她无关的人,全是冲着柳舒意来的,而她,是舒意啊——
奈何,那些无孔不入的失望,终究将自以为是的无坚不摧给悉数瓦解。
苏姨娘对“女儿”,是冷漠到极致下,抑制不住向外冒出的厌弃。
柳舒意就像是一个屈辱的证明。
她活生生地站在苏姨娘的面前,一遍遍地作为提醒,来让苏姨娘反复回忆镇国公当年那些所作所为。
舒意想,苏姨娘对待她院内的花花草草,都比对她要和善许多。
她盯着冬日深夜冰冷的湖面,扭曲的倒影被不断撕扯,张开了一道口子:
你看,舒意,对谁而言,你都是个累赘。
没有人会爱你,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你消失就好了。
突兀又清晰的一道机械音打断了魔怔般的心语。
[ 任务已开启,请宿主尽快行动。]
舒意一惊,脚下一滑,随后便掉进了后院那并不算浅的池塘。
[ 目前进度:0% ]
声音贯穿耳膜,充斥脑内。
[ 请宿主尽快行动。]
随着冰冷刺骨的河水开始席卷全身,迸发出“滋滋啦啦”的不规则电流声。
再次醒来的舒意,于床榻上病得险些睁不开眼;
脑子里,却是止不住地开始回忆,有关于这本小说的剧情。
一夜间,本以为就此可以解脱的舒意,却又生龙活虎地成了个看客。
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剧情顺利向下走去,而生出的铺垫。
后来的舒意不是没有尝试过与脑海中的“系统”沟通,却再没回音。
她突然就成为了那个在舒意幼时,曾十分羡慕的、渴望拥有的,商场展示柜内的洋娃娃。
而洋娃娃所身处的这间屋子,正是舒意自己所创建。
她就这么麻木地接受着一切。
纵使偶尔想要宣泄,反常地做出一些让人诧异的举动来;
待到天明,一切痕迹就又都被清零。
明明就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舒意与那个只属于她的瞬间,只差那么分毫;
却又在这系统提示音下,化为乌有。
她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同谢聿衡说:
“我们回去罢。”
声音里的颤抖、僵硬的表情、血色褪尽的面容,还有那心虚到不敢抬头的反常;
全都在谢聿衡此刻身心飘飘然的欣喜若狂下,被不着痕迹地忽略、淹埋。
待送舒意回到了院内,谢聿衡仍一脸傻笑着、紧握着舒意的手,并无松开的想法。
手心也不知是因着季节的温度,还是心跳的加速,而冒出胶着的汗热;
谢聿衡一颗心,也像是一同泡进了闷热的水珠中,沉溺到难以自拔。
舒意面向屋门,踏上台阶。
她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下手,见谢聿衡全然没有松手之意,也不敢太过强硬反常,只能勉强着一张脸,转过身去。
“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罢。”
舒意仍低垂着脑袋,声音低低,闷堵到呼吸不畅。
但,这副模样在被冲昏了头脑的谢聿衡看来,却是女儿家的娇羞。
他喃喃唤她:
“舒意……”
谢聿衡说着,向台阶上的舒意走近了一步。
舒意不知那系统提示音会在何时再次响起,也知道此刻她的表情,定算不得好。
她心慌,生怕在这样的情况下,被谢聿衡看出些什么来。
舒意只一把扑进谢聿衡的怀中。
一手仍被他紧紧握着,一手揽抱上他的腰间,
“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舒意只觉谢聿衡原先正包握着她的那只手在瞬间收紧,整个人也随着舒意手心轻拍了拍他的腰侧,向后踉跄着退出一小步去。
不过片刻,谢聿衡很快便稳住身形。
他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扶上了舒意的肩。
舒意深吸了一口气,亦是贪婪地汲取着同那日披风上,如出一辙的味道。
对她而言,是养分,亦是罂粟。
从今夜起,便戒不掉,忘不了。
“别让你师傅着急了,也莫要再走山林小道,不安全。”
舒意向后退去一小步,二人分开些许距离,
“下回来见我时,一定要以自身安危为主,若是再像今日这般……”
她借机抽出那只被谢聿衡握着许久的手,翻转抬起他的。
双手已被舒意擦拭干净,却也因着脏污的消失,令那道道伤痕清晰显露。
谢聿衡偷偷笑起,又怕被发现,急忙整理表情。
“若是再像今日这般,如何?”
他视线垂落于舒意,声音化作丝丝蜜糖,将她缠绕。
“回去罢。”
舒意拇指轻轻摩挲了下细密伤痕旁的手背,声音里竟不自觉地带上些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乞求。
“下回慢慢来。”
她抬头,他期待已久的视线交错终于半空中汇集。
“我信你的。”
舒意抿唇笑起,温柔又坚定。
“不管多久,我都定会等你。”
* * *
日子连同那张褶皱的纸条,于书页中,一并被渐渐抚平。
只可惜,终究不可能平整如初。
“莫要乱跑”四个大字临近不规则的边沿处,在舒意日复一日的摩挲下,隐隐有墨迹晕开之象。
舒意一惊,急忙摊开着书页跑到阳光下;
却又在片刻后,怕晒坏了那般,踩着小碎步重新跑进屋内。
最后,四下一张望,怕摊开着会被吹跑,只合上了书册,露出纸张边缘,放置在靠窗通风的位置处。
舒意就这么顺势坐于桌边,单手撑着下颌,眉眼上扬,喜色难掩。
那一晚后,谢聿衡出现在舒意院内的次数,愈发频繁起来。
每一次,都灰头土脸,遮不住的风尘仆仆;
也在每一次,都像变戏法那般,带来一件件能令舒意的一颗心泡进蜜罐的小物件。
“舒意。”
思绪一顿,舒意心道:真是“想”谢聿衡,谢聿衡便到。
她回首。
只见半开的窗口处,谢聿衡已经站定在窗外,向着屋内探进上半身。
谢聿衡见舒意笑着望向他,匀了两下略有些短促的呼吸;
接着一撑窗沿,便轻松落地屋内。
先前谢聿衡来时,大都是太阳未起的清晨,又或者,是万籁俱寂的深夜。
舒意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打翻了的晚霞浸泡至天边。
“今日怎么这个时晨来了?”
舒意说着,见谢聿衡三步并两步,走至她的面前。
谢聿衡额间滑落汗珠,发丝混于其中,衣衫也一并被浸湿。
舒意看得心疼,抽出锦帕就要向屋内备放清水处走去。
谢聿衡伸手一把拦住,
“舒意,你可有想我?”
他气息尚不匀,可见来时有多么匆忙。
此刻,却亮着一双眼,附着于舒意,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注目。
“昨日不是才见过两面?”
舒意好笑。
心病还需心药医。
昨日尚在鱼肚白的天色中安眠的舒意,倏地只觉脸侧轻轻痒痒;
悠悠转醒时,就见谢聿衡一张俊脸被成倍放大至面前。
谢聿衡见舒意睁眼,满脸通红,急忙后退,跌坐在地。
舒意睡眼惺忪着撑起了身,谢聿衡却仍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动作,涨红着一张脸,磕磕绊绊道:
“我、我、我给你带了早点……还、还有新鲜的荷花……我先回去了……”
说着,谢聿衡踉跄起身,脚步打结似地向外走去。
边走,还边磕磕绊绊地说着:
“我、我晚些再来……”
睡意尚来不及消退,舒意亦来不及反应,谢聿衡就已经离开了屋内。
不远处临窗的书桌上,除了那热腾腾的油纸包,还有一个盛满了清水的瓷器。
那朵谢聿衡口中的“新鲜荷花”,正于瓷器内,在这晨间,无声绽放。
就这样,自昨日起,只要得空,舒意便坐在桌边,双手托撑着面颊,视线落于荷花,鼻尖全是淡雅的幽香。
守着花儿,静待那赠花人归来。
“两面哪够啊……”
谢聿衡忽地冒出些扭捏之态来,声音低了下去,视线也一并从莲花上收回、垂落,
“我想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你。”
说着,也不管听闻此话因意外而呆住的舒意,像是狠下心来,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
谢聿衡伸出双手去,快速将面前的舒意揽进了怀中。
“舒意……”
感受到怀中之人并无抗拒,谢聿衡缱绻地借脸侧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
“呆头鹅。”
舒意闭上眼,坦然接受。
“这么喜欢唤我名字?想听你多说几句话都难。”
她双手揽抱上谢聿衡的腰间,引得手下肌肉瞬间绷紧。
谢聿衡只觉自己生出了对翅膀,空了脚下、一下飞上了天。
只那么片刻,随即便收紧了手臂,飞快地、在这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于舒意的发丝间,落下一转瞬即逝的吻。
“你想听什么?”
他想,大约这辈子,再无一刻能与此刻相比较。
鼻息间全是谢聿衡身上清爽而浅淡的气味。
舒意放松了身心,略微调整了下位置,放纵着自己就这般越陷越深。
门板蓦地被指关节扣出响动。
舒意大半个人正侧对向屋门;
听闻声响,下意便要回身去作确认。
谢聿衡却是在瞬间收紧了手臂,将舒意彻底隔绝进怀中的同时,还不忘挪动脚步,调整方向,好让怀中的舒意被置于一个安全的方位。
是下意识、无思量下的举动。
苏姨娘就这么站在屋门外,看着屋子内相拥的二人,
“抱够了没有。”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抱够了就来用晚膳。”
准备离去的脚步一顿。
苏姨娘侧首,斜斜睨了一眼仍如临大敌的谢聿衡,
“你也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