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
风轻轻，拂过林。
马蹄交错，印记蜿蜒。
穿越前的舒意，是个人人夸赞的，“别人家小孩儿”；
更别说这类旷课般的突然消失了。
那少年带着的潇洒肆意好似与身俱来。
他毫无顾忌地一把抓住舒意的手腕，轻车熟路地带着她，走过弯弯绕绕的干草药堆、檐下拐角，走至医馆后门处。
一记清脆响亮的口哨声，唤来一匹精神而热情的马匹。
此刻，舒意正坐在那少年的怀中，随着马儿踏平山林小路，向着吴佳县的边界奔腾而去。
刚转醒没多久的身子实在是受不起这样剧烈的颠簸。
奈何这般陌生却自由的感觉在触及到它的瞬间，便足以让人放不下，戒不掉。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被马匹颠簸得七零八碎，随风而散。
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胡乱圈绕，发尾被轻风带至少年脖颈，留下转瞬即逝破坏规律节奏的意外。
他抓紧缰绳，稍稍倾身，收紧手臂圈出眼前的那一小方天地。
“谢聿衡。”
话音刚落，双腿轻敲马肚，马蹄敲击地面，快了节奏，耳边只留风声作响。
谢聿衡三个字在舒意舌尖翻滚，滑落沉没，无影无踪。
她于放空的脑袋里，机械而反复地一笔一划刻下这陌生的姓名。
最后的舒意，还是放弃了。
她想，大抵又是一个在小说边缘，甚至连着出场，都不曾给到正面描述的角色吧。
就这样，踏着一块块仿佛从夏日里摘除的林荫之地，颠簸的马匹将背上二人，送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佛寺脚下。
马儿已停在阶梯下，被纳入茂密参天的大树旁；
而马匹上的两人，却久久没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舒意被颠得只觉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
待她稍缓，身后的谢聿衡像是能听到她心声那般及时，利落翻身下马；
过程中，握扶着她小臂的那只手，却从未松开过。
谢聿衡站定于舒意侧下方。
借着马匹的高度差望去，少年的一张脸在树荫间苍白得不像话。
还未等舒意开口询问，就见谢聿衡挪动了下角度，刚才那些仿佛只是视角上的偏差，是婆娑的枝影下，带来的错觉。
他看向舒意，脸上又是先前那般，肆意无拘的笑，
“我是谁你都不知道，就这么跟我走了？”
谢聿衡抬起另一只手，示意舒意借力而下。
“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舒意深呼吸，再吐出，极力平稳了下自己的气息；
与少年高瘦身量不同的是，那双稳妥有力的手，就这么将她轻托而下。
双脚落地的踏实感在耳边不知名的虫鸣声中，变得恍惚。
舒意仍没松开谢聿衡的手。
她没回答，只问道：
“哪个‘谢’，哪个‘聿’，哪个‘衡’？”
明明是酷热的暑季，现下却是只余满腔清新。
先前不适被颠簸放大，又在这无尽的安抚下，得到清散。
风穿过枝叶，带起衣袍裙裾。
星星点点的光斑穿过头顶的郁郁葱葱，落在脚边。
两道人影覆在地面，随着摆动的“漱漱”声，交错摇曳。
好似在某一个瞬间，踏过边界，融化衣边。
谢聿衡就这么看着舒意，神情被敛进了半垂的一双眸子中。
戛然而止的对话也令舒意抬起脑袋，好奇地望向他。
半晌后，只见谢聿衡忽地转身，几步走至那连绵的阶梯旁。
挺拔的背影在那灰白的石砖台阶前，落成一幅画。
他侧过些许，对舒意说，
“来，带你去亲眼瞧上一瞧，什么是‘人间仙境’。”
舒意忍俊不禁。
她应声走去，只当是个一时兴起的少年儿郎没有定性。
刚要提裙踏上台阶，却见身旁少年已经爽快半蹲下身。
谢聿衡说：
“上来，我背你。”
舒意一楞，似是没能听懂他此刻在说什么。
转过头去，见面前的灰白石砖阶梯好似看不见尽头那般，将上头的寺庙大门给拉长成一点，拖远至天边。
迟迟等不到舒意下一步动作，谢聿衡出声催促道：
“快些，要蹲麻了。”
舒意略一思衬，便也不再扭捏，只双手一揽，虚虚圈住谢聿衡的脖子，就被托起身来。
背她，似乎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但，突然被打破了的安全距离，令舒意冒出了些许的不自在。
谢聿衡却好似全无察觉，只脚步稳健向上踏去，甚至不忘嘀嘀咕咕道：
“你怎么那么轻啊。”
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掂孩童那般，托了托舒意；
引得她这个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闹了个大红脸。
她佯嗔着，轻锤了一记他的肩膀。
却见阶梯才行至不到一半，谢聿衡已有汗珠顺着耳后滑落至肩颈，没入衣襟，消失不见。
寺庙的地理位置很是不错，连带着夏季的暑热似乎都无法入侵。
一排排大树生长于台阶两侧，枝叶扶疏，温度宜人。
舒意定定地看了会儿谢聿衡那因着汗热而通红的耳朵。
似是害怕惊扰了正专心向上攀爬阶梯的他，只轻声问道：
“不然——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谢聿衡一个停顿，毫无征兆地，又是重重一个掂托；
这行为着实令舒意猝不及防，一声惊呼后，下意识收紧了圈抱住谢聿衡的手臂。
听闻身后传来短暂而慌乱的一声，谢聿衡蓦地放声大笑；
一边笑，一边用着比先前更快的步伐向上走去。
“看你吓得——哈哈哈哈——”
舒意气急，又怕胡乱动作会影响到谢聿衡；
只闷声不语，似是斗气，扭过头去，沉默着看起了一路的风景。
* * *
待行至顶端，面前是一处不大的寺庙。
四面环山，环境整洁，只占据一小方天地；
向里走去，却不大像是常有香客来往的模样。
谢聿衡见舒意满脸新奇。
看看这儿再看看那儿，一张脸上，不知要比先前病床上的那副模样，灵动多少。
“这儿比不得外头那两座寺庙。”
谢聿衡开口道：
“师傅说了，若不是有缘人，发现不了。”
二人并肩而行，舒意想到了外头两座在吴佳县很是出名的寺庙，了然地点了点头；
脸上，却全然没有防备怀疑之色，只顺从地跟着谢聿衡的脚步。
谢聿衡似是不大适应现下缓缓的步履节奏。
只一个分神间，提速大步跨出，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立马收住，还不忘用眼角瞥了瞥正沉浸在四下美景中的舒意，暗暗松出一口气。
很快，二人行至一处偏院门前。
谢聿衡看了一眼舒意，又挪开视线，
“你在这儿等我片刻。”
舒意点了点头，侧过脑袋、越过他，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
谢聿衡抬出几步后，却又突然收脚回身。
他不忘叮嘱：
“莫要乱跑，原地等我。”
舒意失笑，只眉眼弯弯，看着谢聿衡连着门都没走，直接翻墙而过。
很快，他人便从墙那头再次翻出。
舒意一双眼睛晶晶亮，朱唇轻翘，看着正走向她的谢聿衡；
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代表好心情的愉悦感。
谢聿衡走近，身形微僵，手心冒出些许抑制不住的黏腻。
“走吧。”
他调转方向，
“说好了，带你去看‘仙境’。”
说完也不等舒意，只抬步走去。
舒意疾步跟上。
她不解，侧目看向斜前方的他，视线捕捉到的那小半张脸，轮廓清晰分明。
“刚才，是要带我见谁吗？”
“我师父。”
谢聿衡边答，脚步飞快，引得舒意甚至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他人不在。”
她不解，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拽谢聿衡的衣袖；
却在脚步匆匆、着急忙慌间，一下抓住了他的手掌。
谢聿衡应着手心的触感，猛地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舒意始料未及，一下撞进他的后背，扑个满怀。
舒意霎时鼻尖酸疼，眼眶泛红。
“突然这是干嘛呀。”
她捂住自己下半张脸，语气颇有些委屈，
“是你带我来的这儿，又自顾自走那么快。”
谢聿衡转过身，满脸抱歉。
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仿佛被无措给定在了原地，只能嗫嚅着双唇，像是个——
“呆头鹅。”
舒意破涕为笑。
看着面前的谢聿衡，不知怎么的，就联想到了这个词。
本惊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谢聿衡，见舒意通红着鼻尖，随着现下的笑，挤出了才蓄满的泪水；
一时间，也一并傻笑了起来。
山林清新，鸟雀飞过。
二人相对无言，却皆笑开了一张脸，毫无缘由。
只见谢聿衡身后繁茂的枝叶被鸟雀轻点，来回抖动；
也吸引走了被泪水浸泡得湿润的那双视线。
舒意绕过谢聿衡，向前走去。
半山腰间，雾霭缭绕。
下方交错延绵，高处望去，景色尽收眼底。
谢聿衡也柔了神态，随着环境一同沉淀下来。
“这块是吴佳县。”
他走至舒意身旁，指尖轻点比划，
“那里是从这儿，连亘而去的山脉。”
舒意指了指山脚下，连接着两处的小道，无声询问。
从二人的位置看去，宛如一条细长的丝线，正串联着两端。
“那是思南小巷。”
谢聿衡轻声答道：
“小巷一头是湘洲城，另一头是这儿的吴佳县”
舒意仿佛陷进如画般的景象中，无意识喃喃出声：
“真美，像是真的一样。”
忽地，又侧转过视线，看向谢聿衡的侧脸，
“你很熟悉这儿？”
“嗯。”
谢聿衡一顿，抿了抿唇，
“我自幼，便在这里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