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思南(三)

    = 第六十七章 =

    无尽的黑暗中,幸矣被耳边如魔般的回音,敲得惶恐不已。

    手中的平安锁毫无征兆,开始向外散发出微弱的光晕,将上方暗红且干涸的纹理,清晰显露。

    “幸姑娘,求求你——”

    “你救救他。”

    迷茫涌上心间,完整藏匿起的过往被敲碎,纷纷划过眼前。

    救救谁?

    是她?还是他?

    又是谁的笔尖滴落一滴醇厚的浓墨,飘散在水中,丝丝缕缕圈勒在眼前,描绘出正被逐渐补充完整的每一个画面。

    缓缓归位的感知令转醒的幸矣大松一口气。

    来不及睁眼,紧闭的门窗关落满室混沌,幽静无声的屋内,忽被一人分明的脚步声敲出诡谲的节奏。

    呼吸开始不自觉地追随起那节奏,幸矣用尽全身气力,满身冷汗下,也只能隔着帐幔,借着若隐若现的轮廓,穿过似有若无的间隙,看到如同鬼魅般,一道不甚分明的轮廓。

    “咔哒”一声轻响,尖锐的银针刺入太阳穴,疼得幸矣只能徒劳地躺在床上,看着那不知是人,还是魑魅魍魉的混沌一团,在桌面放下一物后,匀速向她靠近。

    虽看不清,但幸矣却是无比确定,那人正同她——

    四目相对。

    时间被慢倍速无限拉长,感官被无止尽放大,说不上是恐慌,还是惊悚,亦或者是其他情绪。

    那些不知是梦,还是亲身体会的片段开始乱无章法地划过眼前,借由锋利,留下道道血痕。

    胸口闷窒,呼吸淤堵。

    在幸矣以为,自己就会这么丧命于面前这团黑雾时,忽感一阵暖意自腕间涌起,顺着筋脉,通往全身。

    闷窒不见,淤堵清空,那句始终被封禁在嘴边的话,也终于得以冲破阻碍。

    尤羡慈忧心忡忡,看着眼前面上毫无血色,正呓语不停的幸矣,一时不知是该不管不顾地去喊来幸府的人更为妥帖,还是将人带走,更为周全。

    手背覆上幸矣的额头,冷汗密布,尤羡慈略一把脉,便下定了主意;

    哪知——

    幸矣忽然惊叫起身,睁开的一双眼里,全是先前梦魇时的惶恐与不安;

    而她,喊出的那声,正是无比清晰的——

    “宋丹棘——”

    视线直直,幸矣大口大口地换着气,久久回不过神来;

    额间冷汗划落,晕开深色,打湿衣襟。

    尤羡慈一时僵在原地,看着神色异常的幸矣,犹豫半晌,只低低唤她一声:

    “幸矣——”

    愣愣转头,幸矣虚空的视线久久对不上焦。

    顺着手腕处的温热,幸矣勉强挪动着麻木的感官,挪去视线——

    是尤羡慈正圈覆在她手腕的手。

    他的掌心之下,她的手腕之上,是那根材质特殊的红绳,与那颗贴压脉搏的佛珠。

    再次经历了一遍后,尤其是在险些丧命、如此惶恐的当下,幸矣发现,一切果真如梦境般,醒来的时分最是深刻。

    但,在时间的慢慢推移下,所有的切身体会,又会不留痕地随风消逝,再寻不到任何踪迹。

    被突然伸手探上他胸前的幸矣给打得措手不及,尤羡慈满面错愕,又后知后觉,双耳通红;

    平日里,夸一句“舌战群儒”也不为过的尤家少东家,在此刻,却是难得地结巴了起来。

    “你、你……幸矣……咳……幸姑娘,你、你……”

    尤羡慈只觉被幸矣掌心捂着的地方烫得骇人。

    那些信手拈来的插科打诨明明就在嘴边——

    尤羡慈想问幸矣,是不是终于藏不住姑娘家那点情窦初开的小心思了;

    是不是也突然发现,他并不是外界传言那般的不着边际;

    是不是——

    幸矣缓过了神,急忙回身,自枕下,取出被完整包覆着的那物件;

    掀开绢帕,金制平安锁正静躺在上。

    “这就是上回专门投递给我的‘遗物’?”

    幸矣一把抓住尤羡慈的手臂,

    “那还有一个呢?”

    他沉默不语,她不管不顾,只急于寻求他口中所谓的答案。

    “你说的,是两个,还应该还有一个的……还有一个呢?”

    看着眼前的尤羡慈,幸矣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沉入死寂无边的海中,再触不到底。

    尤羡慈不动声色,匀了口气,抬起头,挂起略显牵强的笑,对上幸矣这仿佛早已算准了答案,备好了失望的眼神,

    “幸矣……”

    不等尤羡慈避开眼神接触,幸矣就先垂下了眼,松开了手。

    东方投来曦光,映入窗棂,将图案,描摹至床榻前,又堪堪止步。

    幸矣看着手心的平安锁,昨夜那些光怪陆离的境遇重新浮现脑海,压得她直透不过气;

    尤羡慈明明知道着幸矣不知道的,但她深知,他什么也不会说。

    这些虚幻背后的真真假假,只能幸矣自己去探寻。

    生怕自己又同先前那般忘了梦中见闻,幸矣仿若自虐般,明明恐惧不已,却仍反复着,一遍又一遍、再一遍地,去重现那时的场景。

    只觉身旁床榻一沉,正闭着双眼,捏着平安锁陷入回忆的幸矣被惊醒。

    尤羡慈并没离去,只起身去往桌边,不着痕迹地将他带来的物件又重新藏回了怀中;

    毕竟,谁也意料不到,醒来后的二人,会面对的,竟是这般氛围。

    “昨夜——你是因为这个平安锁才来的吧?”

    是幸矣先开的口。

    尤羡慈这回倒是毫不犹豫,看着她,轻轻应了声,点了点头。

    侧过头,看着明显躺睡过人的半边床榻,幸矣不解,

    “那你为何……会同我睡在一处?”

    眉心紧蹙,视线审视,

    “不对,尤羡慈,你为什么会睡上我的床?”

    说完,还不忘咬牙切齿地补了句:

    “我的!”

    尤羡慈挠了挠鬓角,脑袋转得飞快,

    “因为……呵呵……因为……”

    灵光一现,指了指不远处方正的木盒。

    “因为看到了这个。”

    说起这个木盒,尤羡慈可以说是毫无印象。

    他虽疑惑,却也只当是因昨夜室内太黑,才被他给忽略;

    现下,更是无暇顾及,只抓着这个得以糊弄过去的借口,笑得心虚。

    “怎得从未见过……诶,幸矣,你的这个木盒好生别致……”

    看着尤羡慈拿来的木盒,幸矣只觉冷汗逆流,心肺骤停。

    她抬起手,向着木盒伸去,却早已抖得不能自已。

    昨夜被黑影逼近时的窒息感卷土重来,幸矣只觉自己像条被丢上岸边的鱼,在尤羡慈布满惊慌的怀抱中,大口大口地换着气。

    先前那些也好,昨夜那些也罢;

    幸矣想,或许是梦,也不完全是梦。

    她想,或许在那年那天,在那场电梯事故中,那个叫幸矣的姑娘就已经死了。

    不光现如今的一切,包括所谓的穿越;身处的朝代;离奇的境遇——

    甚至,连着出事前,那个怪异的老者,那些罗列的“遗物”与“遗愿”们,都其实,只是幸矣为了圆满自己的“遗愿”,而生出的南柯一梦。

    木盒掉落在地,同昨夜那团混沌的黑影放置木盒在桌面时,所发出的“咔哒”一声,完美重叠,无缝重合。

    眼看幸矣情况不对,尤羡慈急忙要去唤人,脚边木盒在混乱间,被重重踢开;

    来自一千四百多年后的锁扣松开,露出里头物件一角。

    视线顺声落去,幸矣一把推开尤羡慈,直朝地面开口的木盒扑去,猝不及防跌摔下床;

    尤羡慈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幸矣,却只得来艰难换气的幸矣毫不留情的又一推。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慌忙将摔落出一角的物件塞回,幸矣大口地换着气,警惕地将木盒拥入怀中。

    “你回去吧……我没事。”

    搭扶着床沿,幸矣几番尝试起身,又反复跌坐回地;

    最后,还是尤羡慈看不下去,不顾幸矣挣扎,将人抱回床榻。

    尤羡慈张了张嘴,对上幸矣的视线,除了苦笑,别无其他;

    他伸出手去,想对幸矣额间的温度,作最后的确认。

    毫不意外,被清脆一声响,大力拍落。

    “尤羡慈,请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

    察觉尤羡慈的意图,幸矣瞪去一眼,

    “不许惊动任、任何人!”

    看着连贯说出一句话都费力的幸矣,尤羡慈视线在她怀中落定一瞬,见幸矣越发收紧了手臂,只好转身,翻窗而出。

    幸矣不知,尤羡慈其实,压根就没离去;

    看她这副模样,尤羡慈也跟本不可能放心离开。

    轻轻一跃,落至屋顶,寻一处视野差,藏匿起踪迹。

    呜咽同暗下的天色、淅淅沥沥落下的深秋的雨,一并渗入骨脊,寒意逼得人直打颤。

    似是哭够了,收紧的双臂被怀中木盒硌得生疼,抽噎声断断续续。

    轻抚着木盒表面,幸矣闭上眼,清泪滑落,凝聚成团,重重拍打在幸矣手背;

    最终,顺入熟悉的纹理,一如平安锁上那干涸了的暗红,再难分舍。

    幸矣闭眸许久,待到抽泣渐止,呼吸也趋近于平缓,抚摸着怀中木盒的手,却仍在止不住地颤。

    幸矣想,又或许那个属于一千四百多年的以后;那个思南市的遗愿博物馆;那个被电梯吞没的她——

    才是真的大梦一场。

    今日的湘洲城,又是同前些时日那般,阴冷的江南小城。

    锁扣已经被损坏,却是同尤羡慈那不经意的一脚无关。

    幸矣努力将那人丢出脑内,咬着下唇,直到钝痛混合了铁锈的腥味钻入口中,木盒才被打开。

    千斤重的物件好似都在推开的那一刹那,被清散了重量;

    明确的答案被摆放在前,幸矣想,也不是那么的难以面对。

    而木盒内,一支钢笔同一张泛了黄的生日贺卡,正静静躺在里头,似是只为这一刻,更是——

    等待了幸矣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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