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生(九)

    = 第六十一章 =

    诸多不知名气味混杂在闷窒的地牢内,静无声的压抑顺着节节而下的陡峭阶梯,蔓延至翻滚在地的木桶旁。

    滚烫的水已经彻底散了热气,淹深地面一片,时不时有零星水珠顺着桶沿,凝聚一团,摇摇欲坠,最后拍打进冰凉的地面,消失不见。

    姗姗来迟的曾释青站定在三两节台阶之上,一旁是跪倒的大片暗卫;

    看着眼前场景,只挑了挑眉,一转身,重新回了上方屋内。

    暗卫统领深知难逃此劫,双膝重重磕跪下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禀告。

    仅一墙之隔的废旧小院无端起火,当一众暗卫火急火燎地前去救火时,却发现,那看似浓厚的烟雾,只是个障眼法,火也压根就没被烧着。

    惊觉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众人急忙返回确认地牢内被关押的宋丹棘之时,却只留给他们围墙边一闪而过的僧人衣袍。

    地牢内什么也没剩下。

    听了禀告,曾释青神色如常地坐在桌边,手上把玩着一根不知从何冒出的细长红色丝线。

    丝线翻转,十指相缠,又在手心被团作一团。

    暗卫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额间冷汗频频滑落,就听曾释青语气平平地“嗯”了一声,

    “去领罚罢。”

    只当是还有责罚未下,乌压压跪倒的一众人身形未动,原地等候发落。

    曾释青见状,又头疼又疲倦,两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这下,暗卫们才作鸟兽散,忙不迭退了出去。

    若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么现下这根凭空出现在桌面的红色细绳则可以令曾释青确定,这就是当年那个神秘的眼盲老僧——

    那个任凭刘昌荣动用了百晓阁的一切,曾释青调动了手下所有能被调动的人脉,仍打听不到有关其丝毫的眼盲老僧人。

    红绳勒得人直透不过气,闭上眼,故人旧物一一浮现。

    早在当年,在新帝登基前,作为前朝宰相的刘家,就已经被定了下场。

    连着曾释青都对皇帝的突然发难意外了许久,更别提那仍主中宫的刘昌荣了。

    刘家的结局是在众人意料之内的,对刘皇后的重拿轻放,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不过,这一切,却大都在曾释青的意料之中。

    毕竟,像刘昌荣那般孤傲的女子,运筹帷幄了这么多年,且背靠百晓阁,又怎可能沦为刀俎鱼肉,坐以待毙?

    或许是百密一疏,又或许是那说一不二的生杀予夺迷了前路;

    那时,身怀六甲的刘皇后被宠冠后宫的楚皇贵妃强行灌下了一碗药——

    一碗令刘皇后肚子里那已经成了型的胎儿化作血污;

    亦是一碗令刘昌荣再不可能拥有自己孩子的绝子汤药。

    对刘家恨不能抽筋扒皮的楚家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们不能接受好好的太子妃、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妻,历经艰辛地熬到了太子作为皇帝登基,最后等来的册封圣旨却是降为妾室。

    皇帝为了给前三皇子妃刘昌荣一个名分,甚至强行将刘家那早早夭折了的四姑娘又重新折腾“活”了过来。

    可那又如何?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最后,是在皇帝的默许下,是楚皇贵妃亲自掐着刘昌荣的脸,将那一碗足量的绝子汤药,给灌入了刘昌荣的口中。

    消息被封锁,外人只当是伤心欲绝的刘皇后身体虚弱,这才不慎小产;

    可当夜间,刘昌荣捧抱着那个早早为肚里孩子打造好的金制平安锁时,悲痛到无异于泣血。

    皇帝尤嫌不够,丧心病狂到压根就没将刘昌荣当人看。

    宫闱寂寥,云雨初歇。

    钝痛到麻木的刘昌荣毫无招架之力,听着耳边粗重的喘息,身上是令人直透不过气的压制。

    可她,只能沉默着忍受下这一切。

    那些宽厚温润的岁月拂开尘土,争先恐后地发出质问——

    所有的一切,是否只是一个帝王合格的面具锻铸。

    前一刻仍粗暴不已的皇帝,此刻却是亲昵地同刘昌荣面颊贴着面颊,柔声说着心里话:

    “昌荣,你莫要怪朕——”

    “只要你乖乖的,无论是这大京的皇后,还是朕的皇后,都只会是你一人。”

    “皇后?”

    雍容华贵的珍品月季,也抵不过四季更迭,终将凋零,

    “陛下这算什么?”

    刘昌荣讥笑得明目张胆,

    “用‘皇后’这块骨头,引得楚家替你去争,替你去斗,最后,再将这个过错全丢在我的身上……”

    手上狠狠一推,皇帝猝不及防,跌滚下身,

    “陛下可真是好厉害的一步棋啊……”

    将刘昌荣这个本就千夫所指的刘家女架在皇后的位置上,成为众矢之的,遭万民唾弃,更是不顾刘昌荣才小产的身体,几近于施虐的暴行刚过,这个男人居然就能一本正经地开始扮演起帝王情深——

    暴戾瞬间将理智吞没,皇帝翻身,双手死死掐住面前秀欣且仍泛着薄红的脖颈。

    铺天盖地的窒息袭来,刘昌荣只顺着下意识的反应,短暂挣扎了几下后,便放弃了反抗;

    如面前帝王所愿,她乖顺地闭上了眼,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皇帝似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醒,又重新跌坐回床榻,不敢置信地看着双手。

    新鲜涌入胸腔的空气呛得刘昌荣咳嗽不停;

    比起现下脖颈处的轻柔摩挲,倒不如先前的直接掐死,来得痛快。

    皇帝却像是陷入了魔怔般,

    “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昌荣,你只能是我的……”

    一个又一个发了狠的吻又落下,眼角无声划过清泪;

    刘昌荣深知孤立无援,别无他想,只木木地转过脑袋,期盼着天快些亮起。

    这般亲昵的距离,皇帝又怎会察觉不到。

    “昌荣……”

    手掌再次收力,皇帝给的是折磨,不是痛快,

    “你以为我不知道,刘家人没了,你却仍在这儿苟延残喘……是为了什么吗?”

    刘昌荣不解,转过视线;

    明明是自幼时起便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可现下,再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熟悉,只余令人心惊的陌生。

    此刻宫殿内,再无大京天子,有的只是一个贪心得鱼与熊掌,想要兼得的男子。

    “你以为曾释青能护你到几时?不过朕的一句话,他能一人之下、呼风唤雨,亦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皇帝手掌紧贴刘昌荣脖颈,如逗弄玩物般,欣赏她痛苦的面色,

    “当年是他命大……居然没死在西边,倒是害得朕损失了几名心腹……”

    说完,皇帝便起身,毫不犹豫地摆驾楚皇贵妃处;

    抽身前,那满是可惜的语气却打得刘昌荣如坠冰窟。

    当年,身为太子的皇帝怎可能不知西边灾疫横生,而为他所用的恭王世子,又怎会只因想挣一个军功,只为了一纸赐婚心上人,便这么自请孤身前往——

    “像吗?”

    刘昌荣也不知在榻上躺了多久,死气沉沉的殿内终于传来轻到几不可闻的自言自语,

    “他同你的心上人——哪儿像了?”

    同你那般美好的心上人——

    是一点儿也不像啊。

    那道声音早已消失,刘昌荣自嘲一笑,再不会有人叽叽喳喳、满心雀跃地反驳她,同她分享着那样热烈的情愫与悸动。

    曾几何时,明眸皓齿的大京第一才女也是满心满眼皆一人;

    看着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来回踱着步,同她诉说着那些不曾见过的山川河流。

    窗外清冷,银盘高挂;

    同一片夜色下,宫婢战战兢兢推开殿门,恭王府的书房内溅落一地墨点。

    “刘皇后那儿,有一把她给腹中胎儿打制的平安锁。”

    眼盲老僧语气笃定,视线空空落在翻滚至跟前的砚台上。

    曾释青看着面前这个好似凭空出现的老者,一时分不清是敌是友,未敢轻举妄动。

    明明看不见的双眼却在这时抬起,对上他毫不掩饰的探究,

    “想救曾夕岚,那就把刘昌荣的平安锁讨来。”

    半开的窗户被突如其来的寒风顶撞至墙面,拍出巨响。

    只曾释青回首分神的那么片刻,前一瞬仍在说话的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只留下一根红绳在先前放置砚台的桌面处。

    无人知晓,那时的曾夕岚,早已病得奄奄一息。

    对于女儿的病,曾释青早已是“山穷水尽”,现下也顾不得眼盲老僧的古怪,借以百晓阁的密信,向刘昌荣开了这个口;

    而原先,活不过那年的小小曾夕岚,就此借着回信内的一把平安锁,平安长大。

    幸矣穿过围墙,跨过门扇,又恢复成先前无拘无束的一缕幽魂模样;

    也不知在外游荡了多久,曾释青的书房内却好似有着魔力,直将她吸引来。

    此刻,屋内桌面,只余一根细长的红绳,正静静躺置在上。

    幸矣蹙着眉,无声同那股吸引力做着对抗;

    最终,还是循着那股熟悉感,妥协着向红绳走去。

    不自觉屏息,幸矣伸出手去,耳边却突兀发出刺耳的嗡鸣,直让动作顿在半空。

    蓦地,一双触感粗砺至极的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引得幸矣惊叫出声。

    顺着那人腕间佛珠向上看去——

    果不其然,又是那人。

    仓皇向后退去两步,不等幸矣将手腕上的钳制甩开,眼盲老僧陡然收力,逼得幸矣不得不又向他凑去两步。

    “幸矣。”

    他面色冷峻,虚无的双眸正精准锁定着她,

    “你不能插手。”

    他说,

    “现在还不到你插手的时候,你也不可以插手。”

    可无论是被扯举至那人面前的幸矣手背,还是正被圈锢着的幸矣手腕,都探不到一丝气息,捂不热一分冰寒。

    这些——

    都不是个活人,该有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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