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藜没有理会庄自牧,走到旁边施法将那些受伤的弟子治好。
那几名弟子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朝她行了一礼,“多谢方长老。”
长老?
陈述听到了那些弟子的称呼,有些惊讶。
难道她也是蓬莱的长老?可为什么会待在这个地方呢?
方青藜朝那些弟子微微颔首,看着他们离去,才转身走回来。
她看起来有六七十岁,布满整张脸的刺青与皱纹交错在一起,显得诡异又神秘,就连身上那件宽大的灰色袍子也被衬得不那么简朴。
她和庄自牧走到两人面前,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们,仿佛一口古井一般毫无波澜。
“介绍一下,我师父,方青藜。”
闻言,两人赶紧道谢。
她抬手打了一串手势,陈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那可能是手语。
她竟然不会说话吗?
陈述和李金澄看不懂,转头向庄自牧求助。
“她说……欢迎你们。”
话落,方青藜回头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因为他刚才在瞎说。
“气氛太紧张了,开个玩笑嘛。”庄自牧摊开手,“我师父说,这里很危险,以后不要靠近这边。”
虽然是庄自牧提议的,但他俩确实也同意了。陈述刚想道歉,就见她又打了一串手势。
“啊,我师父说她知道是我把你们带来的。”
方青藜又回头朝着庄自牧比划了半天,陈述看到他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最后有些心虚地转开。
他奇怪地看向庄自牧,对方眼神飘忽,半天才落回来。
“别猜了,我师父刚把我骂了一顿。”
原来骂人的手语是那样的吗?
陈述感觉自己长知识了。
方青藜又看向他俩,边打手势,庄自牧边翻译。
“我师父要回去处理那些妖怪了,如果没有别的事,让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说完这些,她转过身打算离开。
“等一下。”陈述忽然出声叫住她。
方青藜回头看他。
“那个……”陈述顿了一下,“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她重新转过身来,但看着他的那双眼睛中还是没有任何情绪。
“我来到蓬莱的第一天,在玉京台上看到了锁妖塔,然后还……”陈述想了想要怎么开口,“还看到了您。”
方青藜还是没反应,旁边的庄自牧和李金澄倒是有些惊讶。
“你在玉京台上看到了我师父?”
“对,不是很远的人影,准确的说,是长老的脸,而且好像近在眼前。”
方青藜看着他,半晌没有反应。
就在陈述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那只收妖的布袋忽然动了一下。
方青藜低头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
“我师父说,让我们跟他走。”
她没有多做解释,转身朝着锁妖塔走去,陈述三人只能赶紧跟上。
锁妖塔看着不远,但走过去竟然也花了将近半小时。身边的树木渐渐变少,露出中央一片宽阔的场地。
地上布着复杂的法阵,被黑色雾气缠绕的九层锁妖塔矗立在中间,八个角上各有一条碗口粗的铁链牵引下来钉在地上。
方青藜示意他们停在阵外,然后自己走到了锁妖塔下,将手中的布袋向上一抛。随着她朝塔身奋力一劈,锁妖塔带着八条锁链同时震动,与地上的法阵产生共鸣,霎时间光芒四溢,塔身周围的黑色雾气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方青藜回头示意他们过去。
“呃……”庄自牧看着她打的手势,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方青藜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庄自牧似乎很不愿意,但还是没有忤逆师父的命令。
“我师父说,陈述和他进去,李金澄和我在外面等着。”
“我?”陈述有些惊讶,难道自己问的事情,就连庄自牧都不能知道吗?
“对,就是你。”庄自牧揽着李金澄的肩膀走开,“行吧,咱们两个被抛弃的可怜人就自觉让开吧。”
陈述看着他俩走远,才回过头看向方青藜。她没有说话,点头示意他跟上,然后就转身进了锁妖塔。
陈述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跟上去。
锁妖塔里不像他想的那样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妖怪的惨叫,墙壁上点着蜡烛,四周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方青藜带着他穿过空旷的一层,沿着狭窄的楼梯旋转而上,陈述很想开口问她究竟要带自己去哪里,但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他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层关着更多妖怪的原因,越往上越能感觉到逼仄压抑的气氛,陈述甚至能感觉到背后吹来的阵阵阴风。
在他快要被楼梯绕晕的时候,前面的方青藜终于停下了脚步。
陈述踏上最后一节楼梯抬头一看,发现这是锁妖塔的顶层。中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一直顺着连接到了周围的七扇石门上,看起来像是某种法阵。
“这是……”陈述想问,却忽然想起来方青藜无法说话,一时有些无措。
然而方青藜似乎并不担心两人无法沟通,走到石碑前捏了个诀,只见其中一面上的花纹忽然发出光亮,顺着地面一路点亮了相对应的那扇石门。
厚重的声音响起,那扇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后面关着的妖怪。
“这是……吕谋!”
陈述看着被困在法镇中的那团肉球,有些不敢相信。
【是。】
面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字,陈述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是方青藜施法写在他面前的。原来这就是她不需要庄自牧进来做翻译的原因。
“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吕谋在千年前堕魔,与一般的妖怪不同,无法轻易消灭,只能暂时困在这里。】
“那您带我来看他,是和我之前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
【想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忽然提出这样的问题,让陈述有些不解。
虽然他也很好奇,但这样的事情不是隐私也应该是秘密吧,怎么会就这么轻易地告诉他呢?
【别担心,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代价。】
她看了陈述一眼,自顾自地开始讲述。
【蓬莱曾有四位长老,祁含光、凌珂、端木扬,和我。千年前,吕谋叛逃,仙门曾合力将其捕获,并交由蓬莱看管审问,而我就是当时负责审问他的人。】
面前的字迹一行一行的出现,陈述飞快地看过去,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的能力,因为堕魔之前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仙门弟子,甚至都不是出自七大仙门,所以我便自大地认为,他就算是堕了魔,也不会比我厉害。】
【可事实就是如此残忍,因为我的轻敌,让他有机会袭击了看守他的人员,也害得我自己受到了他的诅咒,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些字迹飞快闪过,水波似的一抖,就没了痕迹。
陈述愣愣地看着眼前空白的一片,原来她脸上的刺青以及无法说话都是因为吕谋的诅咒吗?
【因为犯了错,又变成这幅样子,我也再没有脸坐在长老的位置上,所以便自请来守锁妖塔,这一待便是千年。】
写到这,她忽然看着法阵中的那颗肉球笑了一下。
【只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他。如今兜兜转转他又落到了我手上,倒是能好好算一算我们之间的旧账了。】
陈述敢确定,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方青藜身上那股杀气和那天他看到的庄自牧身上的杀气如出一辙。
这就是师徒么。
“那个,我还是不太明白,吕谋和我那天看到您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因为他告诉我,你与其他凡人不一样。】
她忽然扭头看过来,陈述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心里竟然颤了一下。
“他……他还醒着?”陈述打了个冷颤,赶紧站得远了些。
【别害怕,他现在被封印着,不会苏醒。那句话是我封印他之前他说的,当时他用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词,“美味”。】
陈述被她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他还真成唐僧了,是个妖怪都觉得他美味,都想要吃他。
【所以那日我其实是想要看一看你到底有何不同,没成想竟被你看到了。】
“那您有看出来我到底哪里不一样吗?”陈述小声问道,“不瞒您说,我这一路上确实遇到好多妖怪,都是冲着我来的,也都说过我与其他凡人不一样的话。”
方青藜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也许因为他们都不是人,所以看待人类的角度也不一样,这才会觉得你美味。不过,这也许会和你为什么能进入建木结界有关,我想,或许可以从吕谋的口中套出一些东西。】
吕谋?
陈述心里疑惑,但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办法,毕竟有时候另辟蹊径或许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他现在不是被封印了吗?而且,茅掌门应该也不会允许吧?”
【所以也只是我想,应该不会有机会实行的。】
陈述心里松了口气,他确实也很想知道原因,但经历了上次茅师偃等人让他灵魂出窍的办法之后,他就有些害怕再去尝试。
【好了,你的问题我已经解释清楚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陈述摇了摇头。
【那好,我送你出去。】
写完这句,她便施法关上了石门,然后转身朝楼梯走去。
陈述跟着她下了楼,一出们便看到等在不远处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两人。
“欸,聊完啦?”庄自牧看到他们,起身走过来,“怎么样,问题都清楚了?”
陈述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也算是问清楚了吧。
“那行,我们就告辞了。”他也不再多问,抬手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然而方青藜却拦下了陈述和李金澄,从袖中拿出了两条红绳递给他们。
【辟邪。】
面前忽然浮现出这两个字,陈述倒是没什么反应,没见过的李金澄却被吓了一跳。
“哎,师父,怎么我没有啊?”庄自牧不干了,凑过来伸手要,却被方青藜打了一巴掌。
【你一个仙门中人还要红绳辟邪,丢不丢人,出去别说是我的徒弟。】
这话把陈述和李金澄逗得笑起来,庄自牧倒是不在意,摸了摸鼻子收回了手。
陈述看了看手上的红绳,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一条红色的绳子。可当他戴在手腕上之后,那红绳却像是融化了一样,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欸?”他有些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神奇吧!”庄自牧抬起胳膊搭在他俩肩上,“这可是我师父的独家法宝,戴上之后就会融在身体里,成为你的一部分,此后寻常的妖邪就无法再近身了。”
“这么厉害!”李金澄兴奋,这可是他进入仙门以来,得到的第一件法宝,“多谢长老!”
方青藜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说,示意赶紧离去。
三人向她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开了,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锁妖塔忽然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