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还是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样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个衣柜。
陈述环顾四周，不知怎么，忽然有一种历经大起大落之后的空虚感。
山辛已经出门往楼上走去，他最后看了一眼，也赶紧跟了上去。
宾馆的门还关着，但透过卷闸门底下的缝隙，能够听到外面人来人往的热闹声音。陈述忽然意识到他们在结界里待了很长时间，掏出手机一看，果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奇怪，上次在秦岭那个结界的时候，山辛不是和他说结界里的时间不会流动吗？
他想不通，抬头一看，山辛的身影刚好消失在二楼拐角处，他三步跨上台阶，跟着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窗帘在走之前就被拉开了，外面天光大亮，阳光把整个房间都晒得发烫。
山辛站在窗户边，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太阳看。
陈述先是一惊，上手拽的时候才想起来她不是凡人，于是悻悻地放下了手。
神嘛，张目对日也不奇怪，她和太阳还不知道谁更厉害呢。
她看得认真，陈述也不敢贸然打扰，就坐在一边打开了手机。
微信有提示。
他点进去，一眼看到了余哥给他发的消息。
余哥：几点的票啊？记得上车跟我说一声。
陈述看了眼时间，是半小时前。
Chen：坐上了，刚才忙着检票没顾上。
隔了大概十几秒，余哥就回复了。
余哥：那行，你注意安全，到地了报个平安，替我给你母亲带个好。
陈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头。
Chen：好嘞。
Chen：李侃他们仨这里天干啥呢？
余哥：嗐，你快别说了，他们仨被隔壁张姐看上，张罗着帮她家收秋去了。
Chen：啊？
陈述想了想三个打扮精致的大小伙子卷起裤腿在田间地头干活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Chen：怎么个事？
余哥：他们仨昨天在院里逗鸡，张姐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说这么有劲的三个小伙子，怎么能整天闲着，然后就把他们给拽走了。
Chen：他们竟然答应了？
余哥：答应了，说是长这么大还没收过秋，上赶着凑热闹去了。
Chen：那张姐得乐开花了吧，三个免费的劳动力。
余哥：可不是，一天见她三回，回回都笑得合不拢嘴。
陈述光想想就觉得好笑，又捧着手机和余哥聊了几句。等他放下手机已经是十分钟后了，抬头一看，山辛还站在窗户边看太阳。
阳光在她身上静静地流淌，乌黑的头发泛着光泽，修长的脖颈被衬得如玉一般。
视线顺着移到她的脸上，陈述看了几眼，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似乎略有些苍白的侧脸一点一点慢慢有了血色，变得红润起来，像在她皮肤底下滴了一滴红墨水，慢慢游走着晕染开来。
陈述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面色苍白，可等到他那天中午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变得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了。
他好像记得那天他离开之前，她也是坐在床边打坐晒太阳来着。
电光石火间，陈述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逆天的想法。
难道说……她其实是那棵建木成精！
这想法一出，陈述再看山辛时，就觉得她扬着脖子的样子很像是在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
“你要是继续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把你扔回去喂鳄鱼。”
她突然开口把陈述吓了一跳，赶紧止住了念头。
大意了，他竟然忘了山辛能读心。
山辛倒也没继续为难他，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果然还是不够啊……”
她忽然低声呢喃，声音轻得风一吹就散。
陈述没听清，但显然山辛不是在和他说话。他看着山辛的手掌，忽然想起她这两天拿到的那两颗妖丹。
他以前看那些修仙题材的小说，里面也说人修炼要有内丹，妖修炼要有妖丹，要想彻底杀死一只妖，光毁灭肉.体是没有用的，还需要捏碎他们的妖丹，才能真正的斩草除根。
可他看山辛虽然拿走了妖丹，但却并没捏碎，反而收了起来，也不知是有什么用意。
他心里越想越痒痒，便开口询问。
“那个妖丹是什么东西啊？”
他决定先从简单的问题开始。
听到他问，山辛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抬手一挥拉住窗帘，坐到了椅子上。
“怎么，终于准备好要了解这个世界了？”她挑眉，“不过我提醒你一句，知道的越多就越难以脱身，事情结束后你若想离开，剥离记忆可是很痛苦的。”
“剥离……记忆？”
“你只要还带着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就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
陈述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确实，他本就是无意间被卷入这件事中的，在事情查清之后，他是要回归正轨，去过从前那样平凡普通的日子的，他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是神仙还是妖怪，都离他太远了，他只是一个凡人，是在这个世界里无比脆弱的凡人。
陈述在心里劝着自己，可劝着劝着就劝不下去了。
他已经经历这么多了，以后还会经历更多，他的直觉告诉他，无意间进入建木结界这件事一定不简单，后面的路肯定还会有更无法预料的事情在等着他。难道他现在不去了解，以后就不会遇到吗？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他根本不清楚，甚至连山辛，目前他也只是知道她是一个神，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虽说去留他无法自己决定，但心里有数地上路不比一头雾水地跟着她横冲直撞要好得多吗？
想到这，陈述终于下定决心，神色认真地看向山辛，点了点头。
山辛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选择，徐徐开口。
“妖丹是妖怪储存妖力、提升修为的重要物什，有了妖丹，修炼就会更为容易。动植物想要精变成妖十分不易，首先要生出神智，而后再淬炼妖丹，最后才能够化为人形。”
“这一过程十分漫长，少说也要好几百年，所以一般来说，动物是很难成妖的，因为以他们短暂的寿命，即便生出神智，也等不到炼就妖丹的那一天。”
她手掌一翻，那两颗妖丹蓦然出现在她手心。
“可若是有人将已经有了上百年修为的妖丹植入这些动物体内，那它就可以跳过这一步骤，直接成妖。”
她轻轻一抖，那两颗妖丹便在她手心转了起来，“我上一次醒来是在一百年前，那两只妖不认识我，说明成妖的时间在那之后。一百年，即便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既拥有妖丹，又修成人形。”
她翻手一握，那两颗妖丹消失不见。
陈述听出了问题，“所以你怀疑，宋小小和鼍妖的妖丹是被人植入的？”
“不是怀疑，是确定。”
“谁有这么大能耐啊？”陈述皱眉，“难道还有比他们厉害得多的妖怪在背后搅弄风云？”
“也许吧，但这一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得先去到蓬莱才能知道。”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的聊起来，陈述想了想，决定趁热打铁，再问些别的。
“既然你都已经说这么多了，那不介意我再问一些吧？”
山辛没说话，陈述就当她答应了。
“你看，我在你面前毫无秘密，但咱俩认识这么久，我只知道你叫山辛，其他的一概不知，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他小心地跟山辛打着商量。
“久？”山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行啊，想知道什么？”
没想到这么顺利，陈述乐了。
“你一直说你是神，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字。”怕她生气，陈述赶紧解释，“你看啊，洪荒时代，有盘古、女娲，后来有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二郎神，这么多神仙，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他说完，山辛却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若有所思。
他被盯得有些不自然，想要岔开话题的时候，忽然看她低头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觉得那抹笑有些落寞。
然而等他再仔细去看，就见山辛抬起头，扬着下巴，满脸倨傲。
“你自然不可能听说过，本尊乃万神之祖，若非仙门百家无用，本尊又哪用得着这般抛头露面。”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陈述被她的话一噎，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他不再纠结，“那建木结界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住在树里？”
“建木乃是沟通天地的神树，我会待在那里，自然是因为那里灵气充盈，最适合修炼。”
“那为什么建木结界里的时间不流动，鼍妖的结界里时间是流动的。”
山辛嗤了一声，“那种不入流的小妖怪布下的结界，怎么能和建木结界这样的上古神迹相比呢？”
陈述一想也是，又换了个问题。
“那你沉睡是怎么回事？是要完成什么任务，还是触发什么条件？”
他本以为这次也会和前面一样顺利，可等他问完，山辛却意外地陷入了沉默。
看着她逐渐沉下去的脸色，陈述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他不会问到什么禁忌话题了吧？
不过山辛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突然暴起杀他灭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万年前，有一仙人堕魔，通过吸食妖怪的精元迅速变强，其威力之大，一时间竟能与诸神分庭抗礼。为解决这一大患，诸神与仙门联手，将其封印于建木之下。然而他们却低估了那魔头的能力，只过了不到百年，那封印便松动了。”
“彼时，因为那一战受到重创的诸神还未缓过来，为了将他彻底封印，只能牺牲自己，以身加固，形成了如今的建木结界。”
“我是当时唯一活下来的神，但也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需要依靠建木的灵气进行滋养，只有世间出现仙门无法解决的妖物时，他们才会进入结界将我唤醒。”
陈述听得入了迷，冷不丁结束，他都没反应过来。
“所以那个法阵不是封印你的，而是封印那个大魔头的？”
山辛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被封印在那的？”
陈述心虚，“看着挺像的……”
山辛没理他。
“怪不得你总说你是世间唯一的神，原来是因为其他的神都在万年前死光了啊。”话说出来，陈述忽然觉得不太好，小心地觑了一眼山辛，却发现她倒是根本不在意。
“所以，只要有仙门解决不了的妖怪，就会把你叫醒？”
山辛点了点头。
“那这万年间，你醒来过几次啊？”
也许是时间太过漫长，陈述看到山辛眉头轻皱，像是在努力回想，但末了，她也只是轻叹一声。
“记不清了，也许几十次，也许上百次，也许更多。”
她的语气有些萧索，陈述想了一下，如果换做是他，上万年来除了降妖就是沉睡，还不知道下一次醒来是何年何月，他恐怕早就被逼疯了。
他忽然有点同情山辛。
“看来这仙门百家也没那么厉害，不然也不需要总去打扰你了。”
山辛抬眼看他，轻笑一声，“你说得不错，确实没用。”
陈述附和着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
“对了，总听你说仙门百家，到底什么意思？”
“仙门，顾名思义，便是仙人组成的门派。仙门初立之时，其实不止百家，整片大陆上散落着成千上万的门派。只不过后来为了争夺宝地，互相残杀，才形成了如今由七大门派统领、共有二十七家的仙门格局。”
山辛看向他，“那日你在建木结界见到的那两人便出自仰山派，是那二十个小门派之一，而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则是身为七大门派之首的蓬莱派。”
没想到仙门之间还曾有过这样的龃龉，陈述听着，感觉自己窥探到了什么天机。
“还有问题吗？”
陈述想了想，摇了摇头。
“行，那就收拾一下，出发去蓬莱。”